冬至那天,飘着细雪。苏予锦正在新房子里擦拭窗台,手机响了,是精神病院打来的。护士说婆婆最近情况稳定,可以接回家过年了。
挂掉电话,苏予锦的手微微发抖。她望向窗外,雪花无声地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买房、装修、南芳出走、自己工作,现在婆婆要回来了。
南乔下班回来,听到这个消息,沉默了很久。米豆不懂大人的心事,趴在爸爸膝头问:“奶奶真的要回来了吗?“
“嗯。“南乔摸摸儿子的头,“奶奶生病了,米豆要乖。“
接婆婆出院那天,天空阴沉。苏予锦特意请了假,和南乔一起去医院。病房里,婆婆坐在床沿,穿着干净的棉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但眼神还有些涣散。
“妈。“南乔轻声唤道。
婆婆抬起头,看了他们很久,才慢慢露出一个浅笑:“乔乔来了。“
回去的车上,婆婆一直望着窗外。路过新修的商业时,她喃喃道:“这里原来是一片菜地。“
到家时,米豆早就等在门口,王阿姨陪着他。孩子看到奶奶,有些怯生生地躲在妈妈身后。
“这是米豆。“苏予锦轻声对婆婆说,“您孙子。“
婆婆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用纸巾包着的糖果:“吃糖。“
这是她攒了很久的糖,在医院时总说要留给孙子。
新家的暖气很足,婆婆脱下外套,在屋子里慢慢走动。她摸了摸米豆房间的星空灯,又看了看阳台上的绿萝,最后在厨房停留最久。
“这灶台真亮。“她说。
晚饭是苏予锦做的,都是婆婆爱吃的软烂菜肴。婆婆吃得很慢,偶尔抬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像是在确认什么。
夜里,婆婆睡在朝南的客房。苏予锦给她铺了崭新的被褥,还在床头放了杯温水。半夜不放心,她悄悄起身查看,发现婆婆醒着,正借着月光看墙上的全家福。
“妈,睡不着吗?“苏予锦轻声问。
婆婆指着照片上的南芳:“芳芳呢?“
苏予锦心里一紧:“姐去外地工作了,过年就回来。“
婆婆不再说话,只是默默躺下。苏予锦替她掖好被角,在床边坐了很久。
第二天清晨,苏予锦被厨房的动静惊醒。她悄悄推开一条门缝,看见婆婆在灶台前忙碌,她在熬粥,动作很慢,但很仔细。米豆穿着睡衣站在厨房门口,好奇地看着奶奶。
“米豆来。“婆婆盛了一小碗粥,“奶奶喂。“
这是婆婆生病后,第一次主动照顾孙子。
南乔起床看到这一幕,眼眶红了。他悄悄对苏予锦说:“妈好像好多了。“
就在这时,南乔的手机响了。公司有个紧急项目需要他立即去广州出差一个月。他握着手机,面露难色。
“你去吧。“苏予锦轻声说,“妈这里我能应付。“
“可是......“南乔欲言又止。
“没有可是。“苏予锦笑了笑,“这一年,我早就不是从前的我了。“
接下来的日子婆婆病情总有反复。有天苏予锦下班回家,发现婆婆把冰箱里的生肉都拿出来摆在客厅,说是要“晒晒太阳“。米豆被吓得直哭。
苏予锦没有生气,她耐心地收拾好,对婆婆说:“妈,肉要放在冰箱里才不会坏。“
婆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不说话。
为了让婆婆有事可做,苏予锦买来毛线,请王阿姨教她织围巾。起初婆婆织得很慢,常常织错,但她很认真。渐渐地,她织得越来越熟练,给米豆织了条小围巾,还给南乔织了手套。
“给你的。“一天晚饭后,婆婆把一条浅紫色的围巾递给苏予锦。
这是苏予锦第一次收到婆婆的礼物。围巾织得不算平整,但很暖和。
“谢谢妈。“她当场就围上了。
婆婆笑了,那笑容很干净,像个孩子。
元旦那天,全家一起包饺子。婆婆会擀皮,虽然擀得不圆,但很薄。米豆学着她的样子,弄得满脸面粉。
“奶奶看!“米豆举起一个歪歪扭扭的饺子。
婆婆摸摸他的头:“米豆真能干。“
窗外,雪还在下。新家里灯火通明,饺子的热气模糊了窗户。苏予锦看着这一幕,想起一年前还在为首付发愁的日子,恍如隔世。
睡前服药时,婆婆突然说:“这房子真好。“
“是咱们的家。“苏予锦递过温水。
婆婆认真点头:“嗯,家。“
她吃完药,把围巾仔细叠好放在枕边,像个珍惜玩具的孩子。
苏予锦关灯时,听见婆婆在黑暗中轻声说:“辛苦你了。“
就这一句话,让苏予锦在门外站了很久。雪光映进走廊,在她脚下投下一片清辉。她知道,前路还长,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再难的日子都能过成诗。
星期六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米豆稚嫩的脸上跳跃。苏予锦轻手轻脚地起身,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儿子和婆婆,匆匆套上工装。今天新楼盘开盘,她必须七点前到岗。
临出门前,她把温在锅里的粥又检查了一遍,在走之前,在三叮嘱婆婆,在家记得给米豆做饭,吃完饭带米豆去公园“。
售楼处人声鼎沸。苏予锦穿梭在客户中间,耐心解答着各种问题。趁着倒水的间隙,她看了眼手机下午三点,这个时间婆婆应该带米豆在公园晒太阳了。
而此时家中,婆婆正对着窗外。阳光从东窗慢慢移到中天,她的记忆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串不起来。米豆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小手拍拍奶奶的腿:“奶奶,饿。“
婆婆茫然地环顾四周,突然站起身,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米豆跟在她身后,看着奶奶把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扔出来,嘴里念念有词。奶奶给你做。此时米豆已经饿得啃过道上的墙。
暮色四合,苏予锦拖着疲惫的身子推开家门。手里提着下班时买的菜,可她的脚步却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妈妈!”米豆像只受惊的小鸟扑进她怀里,小脸在她衣襟上蹭着,“奶奶很晚才做饭,豆豆饿......”
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苏予锦的心猛地揪紧。她蹲下身想安抚儿子,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客厅的墙面,原本光滑的乳胶漆墙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齿痕,像是被什么小动物啃咬过。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豆豆饿......”米豆还在小声啜泣,伸出小手给她看,“嘴嘴疼。”
苏予锦颤抖着抚摸那些齿痕,墙灰簌簌落下。她想象着儿子饿极了趴在墙上啃咬的样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抱起孩子冲进厨房,灶台冰冷,剩饭硬得像石子。
“妈?”她推开婆婆的房门。
婆婆正坐在床边发呆,手里攥着织了一半的毛衣。听见声音,她茫然抬头:“锦锦回来了?我这就去做饭......”
“妈,”苏予锦声音发颤,“现在都晚上七点了。”
婆婆愣住,眼神涣散:“七点?不是才吃过早饭吗......”
苏予锦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她先给米豆冲了杯温牛奶,看着孩子贪婪地吮吸,小手还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妈妈不去上班了好不好?”她轻声问。
米豆用力摇头:“妈妈赚钱,豆豆乖。”
这句话让苏予锦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转身系上围裙,开始热粥。米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生怕她消失。
晚饭时,婆婆吃得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墙上的钟。米豆饿坏了,连吃了两碗粥。苏予锦却一口也咽不下,那些墙上的齿痕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收拾完厨房,她打来温水给儿子擦洗。米豆张开嘴,她才发现孩子门牙有些松动,牙龈红肿。
“疼吗?”她轻声问。
米豆摇摇头,又点点头,把小脸埋进她怀里。
深夜,等祖孙二人都睡下,苏予锦独自坐在客厅里。月光照在斑驳的墙面上,每一道齿痕都在无声地控诉。她伸手抚摸那些痕迹,指尖传来的粗糙感让她心如刀绞。
手机屏幕亮起,是南乔发来的消息:“这周能回来,妈还好吗?”
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回复:“都好,放心。”
放下手机,她起身找出装修时剩下的乳胶漆,一点点修补墙上的伤痕。白色的涂料覆盖了齿痕,却抹不去心头的痛。
清晨,她在婆婆床头贴了更大的字条,用红色马克笔写着:“中午12点做饭!!!”,后面画了三个大大的感叹号。又在米豆的小书包里塞了饼干和牛奶。
出门前,她抱着儿子亲了又亲:“妈妈下班就回来,饿了就吃饼干,好不好?”
米豆乖巧点头,小手却紧紧攥着她的衣角不肯放开。
这一天的工作,苏予锦总是心神不宁。带客户看房时,她会突然想起儿子红肿的牙龈;签合同时,眼前总会浮现那些斑驳的墙痕。
下午三点,她提前请了假。推开家门的瞬间,米豆正坐在沙发上吃饼干,婆婆在厨房忙碌——锅里咕嘟咕嘟炖着汤。
“妈妈!”米豆举着半块饼干跑过来,“奶奶做饭了!”
婆婆转过身,脸上带着久违的笑意:“锦锦,今天我没忘。”
苏予锦蹲下身,紧紧抱住儿子。米豆小声在她耳边说:“妈妈,墙墙不吃了,豆豆吃饼干。”
那一刻,苏予锦把脸埋在儿子瘦小的肩头,泪水无声滑落。
她知道,生活的难题就像墙上的齿痕,需要一点一点去修补。而爱,是这世间最好的涂料。(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