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和云娘熟悉得差不多了,便让周嬷嬷去把小丫头们带进来。
周嬷嬷得了吩咐,很快便将新采买来的六个小丫头领了进来。
这些小丫头年纪都在十一二岁之间,衣衫整洁,面容也还算齐整,经过周嬷嬷这几日的初步调教,进退之间虽尚显稚嫩生涩,倒也算知晓了基本的礼数,只是行动间尚缺了几分浑然天成的整齐划一。
云娘端坐椅上,目光平和却带着审视,缓缓扫过六个垂手侍立、略带紧张的小丫头,温言道:
“都别拘着,按着顺序,说说自己叫什么,多大了,家乡何处,都会些什么。”
小丫头们依序上前。第一个声音细弱,说自己叫二丫,十二岁,老家遭了水灾逃难来的,会洗衣做饭;
第二个说叫小莲,十一岁,家里穷被卖的,会打络子;
第三个说叫草儿,十二岁,父母双亡,被叔婶卖了,会喂鸡鸭……
名字皆粗鄙,身世也多坎坷。
待她们说完,云娘便看向林望舒,笑道:“少夫人,既入了府,便是新气象,不若您给她们重新取个名儿?也好去去从前的晦气,有个新开端。”
林望舒知这是云娘在让自己立威,也是让这些小丫头从名姓上便打上王家的印记。
她略一沉吟,目光掠过这几个尚带怯意的女孩,心中已有了计较。
她声音清柔:“我们王家虽在北地,却也盼着家中和睦清雅。便以‘汀’字为序,取水边清致之意。你们六个,便依次唤作汀兰、汀荷、汀苇、汀雁、汀雨、汀雪吧。”
“谢少夫人赐名。”六个小丫头齐齐跪下磕头,声音参差不齐,却都带着一丝获得新身份的激动与惶恐。
林望舒仔细观察着她们。
名唤汀雁的那个,眉眼灵活,听到新名字时嘴角便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回话时语速也比旁人快上几分,颇有几分青溪当年的影子。
而最小的汀雪,看上去确实比旁人都稚嫩些,眼神清澈懵懂,带着不谙世事的单纯,像是家境尚可时娇养过一阵,骤然遭变才被卖的。
汀兰则不同,行礼时姿态比其他人都要标准些,问及会什么,低声答会绣些简单花草,也认得几个字,显见是曾被当做“备选”精心调理过的。
至于汀荷、汀苇、汀雨三个,则明显是穷苦出身,手脚虽勤快,但行礼时身板僵硬,提到识字皆茫然摇头。
云娘又随意问了些话,诸如“若主子吩咐的事和嬷嬷吩咐的冲突了听谁的?”“得了赏钱最先想做什么?”之类,观察她们的反应与心性。
问话完毕,她便让周嬷嬷先将人带下去。
厅内重归安静,云娘这才转向周氏与林望舒,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姐姐,少夫人,这几个丫头底子还算干净,璞玉可琢。
只是,调教丫环,光教规矩礼仪是远远不够的。
首要之事,乃是‘忠心’二字。她们算不得家生子,身契虽在主家手里,看似稳妥,但若遇外利诱惑,心性不坚者极易动摇。
需得根据每个丫环的性情、经历,加以引导,让她们明白,唯有紧靠着主家,方有真正的出路与安稳。
此事急不得,需细细筹谋。”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今日观其言行,心中已有些粗略想法。
待我回去,拟个详细的章程出来,如何分班,如何教导,如何考核,乃至如何施恩、如何立威,都写上,再拿来请姐姐和少夫人过目。
若无其他,咱们便按章程来。早日为王家调教出几个得用的人,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报答姐姐当年恩情于万一。”
周嬷嬷在一旁听着,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惭愧之色,低声道:
“云娘子所言极是。是老奴愚钝,往日只知教导她们老实本分,却未曾深究这引导忠心之法。”
心里却想着:文嬷嬷昔年也曾提点过,只怪我未能领会,如今,怕是连青溪那丫头都比不上了。
林望舒温言安抚道:“嬷嬷何必妄自菲薄?您教导规矩,稳住内宅根基,功劳不小。往后与云姨各展所长,相辅相成,便是咱们家的大幸了。”
她又对云娘道:“有劳云姨费心,望舒在此先行谢过。”
送走一心回去准备调教方案的云娘,林望舒陪着周氏回房歇息。
婆媳二人闲话家常,周氏握着望舒的手,语气中带着一种历经劫波后的通透与平和:
“舒儿,说起来,娘真得好好谢谢你。前些日子,娘是真觉得跟着铮儿去了,倒也干净。”
她目光投向窗外,带着几分悠远的怅惘:
“娘家远在岭南,父母早已不在,兄嫂一年也未必有一封信来。
夫君走了,儿子也不见了,那时真觉得天地之大,竟无我立锥之地,孤单得紧。”
她收回目光,看向林望舒,眼中已没了当初那股死寂的悲恸:
“现在想想,若那时真一时想不开,岂不是留下无数遗憾?
辜负了夫君临终托付,也让铮儿在九泉之下难以心安。
再万一,铮儿他真的吉人天相,还有回来的一日呢?”
她声音渐低,虽知希望渺茫,但这份念想本身,便是一种支撑。
她轻轻拍了拍林望舒的手背,语气坚定起来:“若铮儿真的不在了,咱们婆媳,就替他把那份也活出来,活出个精彩来!”
望着婆母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林望舒心中既酸楚又欣慰,反手握住周氏的手,重重点头:“娘说的是,咱们一家人,好好的。”
将近巳时,外院有小厮来传话,何伯已在外书房等候。周氏便起身,带着林望舒一同前往。
这外书房,林望舒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原主因着男女大防,从不曾仔细打量过这位外院总管。
此刻,她方才得以细细观察。何伯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穿着半旧的靛蓝布袍,举止间礼仪周全。
他微微躬身站着,身姿却异常挺拔,如同历经风霜的古松,自有一股不动如山的气度。
林望舒心中微动,开口问道:“何伯,我看您站姿仪态,不似寻常管家,可是曾随过军?”
周氏在一旁闻言,不由笑道:
“我儿果然眼利。何伯年轻时,便如同赵猛跟在铮儿身边一般,是跟在你公爹身边的亲卫。
后来在战场上伤了脚,不良于行,才退了下来。恰逢他家中遭了些变故,你公爹便请他来了家中帮忙。”
何伯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平静答道:
“少夫人明察。老奴确曾在军中效力多年。”
他走动两步,果然能看出右腿微微有些不便,不疾行时并不明显。
林望舒关切道:“不知是何伤势?如今可还会疼痛?”
何伯回道:“劳少夫人动问,是旧年箭创伤了筋骨,每逢冬日阴雨天气,便觉酸痛,老毛病了,不妨事。”
林望舒将这症状默默记在心里,想着这类寒湿痹症在退下来的老兵中怕是常见,自己或可试着调配些舒筋活络、驱寒止痛的膏药,冬日里保暖更是要紧。
周氏此时开口道:“何伯,往后外院的日常事务,以及田庄、铺面的租子收支账目,你也需按时向少夫人回禀。少夫人若有吩咐,你需尽力办妥。”
她又指了指外面,“新买的几个小厮,也交由你一并带着,看看怎么操练起来,总要有些护院的能耐。”
何伯听闻此后外务也需向少夫人汇报,眼中带了些讶色,但很快便收敛起来,恭敬应道:“是,老夫人,少夫人。老奴遵命。”
正说话间,抚剑悄无声息地步入书房,禀报道:“夫人,少夫人,郡主府派人来,请少夫人即刻过府一趟,说是请您过去饮酒。”
即刻?饮酒?林望舒与周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意外与疑惑。
郡主相邀,自是推拒不得。
只是这般突然,所谓“饮酒”,恐怕也绝非字面意思那般简单。
林望舒定了定神,对周氏道:“娘,那儿媳便先去郡主府一趟。”
周氏点头:“快去罢,万事小心,顺着郡主的意思便是。”
带着满腹的猜测与一丝隐隐的不安,林望舒整理了一下衣饰,便随着郡主府来的使者,匆匆出了门。(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