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府派来的人催得急,林望舒不敢耽搁,匆匆辞别婆母,便带着抚剑登车而去。
到了郡主府,早有管家在二门处迎着,一路引至内院一处精致的花厅。
厅内不似往日有族长王老太公在座,只安平郡主一人独坐桌旁,桌上已摆了几样精致小菜,并一壶酒,两只酒杯。
郡主显然已独酌了一阵,面颊泛红,眼神不似平日锐利清明,带着几分朦胧醉意,见到林望舒进来,也不等她行礼,便招手道:
“来了?坐,陪本宫喝一杯。”
言语间少了平日的威仪,多了几分随性,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林望舒心下凛然,这酒是绝不能真喝下去的,但郡主相邀,又不能明着推拒。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然后在郡主下首坐了,目光快速扫过侍立一旁的丫鬟婆子,心念一转,柔声道:
“堂祖母今日好雅兴,只是您已饮了些,不如让她们先退下,由望舒亲自伺候您,可好?也方便咱们祖孙说说体己话。”
郡主醉眼睨了她一下,似是觉得有理,随意地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待下人尽数退去,厅内只剩她们二人与远远守在门边的抚剑。
郡主亲自执壶,往林望舒面前的空杯里斟满了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玉杯中微微荡漾:“喝。”
林望舒双手捧起酒杯,做出欲饮的姿态,却并未沾唇,反而顺势将酒杯轻轻放下。
又极快地执起旁边的茶壶,另取了一只干净茶杯,斟了七分满的温茶,双手奉至郡主面前,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堂祖母,饮酒易渴,先喝杯茶水解解乏,润润喉再饮不迟。”
郡主盯着她看了片刻,竟真的接过那杯茶,一饮而尽。
随即又将空酒杯往她面前推了推,执意要她喝。
林望舒无法,只得端起酒杯,以袖掩口,微微沾湿了嘴唇,便立刻放下,又迅速饮了一口茶水,动作流畅自然。
不等郡主再次发话,她抢先用话语引开注意,唇角含着一丝俏皮的笑意,轻声道:
“堂祖母,这小酒喝着,虽有意趣,却略显寂寥。不如拿点陈年旧事来佐酒?想必比这酒更有滋味。”
郡主闻言,呆愣愣地看着她,眼神迷茫,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望舒也不催促,只是微笑着任由她打量,目光清澈坦然。
过了好一会儿,郡主先是“噗嗤”一声低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笑着笑着,两行清泪却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
她指着林望舒,喃喃道:“你不是她,一点都不像她……”
话语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是失望,又似是解脱。
林望舒心中微动,默默递上一方干净的素帕。
郡主接过帕子,却没有擦拭,任由泪水流淌,过了好一阵,情绪才稍稍平复。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反问林望舒:“你可知你外祖母让你带来的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来了,林望舒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了几分,强压住翻涌的八卦心思,面上依旧维持着晚辈的恭谨,摇头道:
“那是外祖母与堂祖母之间的念想,望舒一个小辈,岂敢妄加揣测,更不敢探知。”
“念想?呵呵……”郡主似哭似笑,语气带着一丝嘲弄,“是嫁衣。你猜是谁的嫁衣?”
嫁衣?林望舒彻底怔住,饶是她设想过多般可能,也绝未料到竟会是一件嫁衣。
她心中好奇更甚,却知道此时不能急切,只得按捺住,静等郡主下文。
郡主见她愣住,似乎颇为满意她这反应,醉意朦胧中带着点孩童般的得意,又道:
“你想知道?嘿,本宫偏不告诉你!”
她晃了晃手中的空酒杯,这是醉了又醉。
林望舒心念电转,从善如流地微微垂首,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顺从:
“堂祖母既不想说,那望舒便不听了。长辈之事,原不是小辈该探听的。”
谁知郡主一听,反而急了,伸手抓住她的衣袖:
“你怎么能不想听?你必须听,这件嫁衣……哼,便是你们整个千户府赔进去,也抵不上它一根丝线,快,快问本宫是谁的。”
林望舒从善如流,立刻顺着她的话,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问道:“那究竟是谁的呀?”
郡主盯着她,一字一顿,带着无尽的酸楚与骄傲:“我的,是你外祖母我的陆妹妹,亲手给我绣的。”
话音未落,她又发呆了下,呢喃了“我的”两个字,然后伏在桌案上,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悲切,充满了积压数十年的委屈与不甘。
林望舒心中巨震,一时间信息量过大,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连忙上前,轻轻拍着郡主的背,用帕子为她擦拭满脸的泪痕。
郡主哭得畅快,她又不便在此刻唤人进来,只能默默陪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郡主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化作均匀的呼吸声,竟是哭着睡着了。
林望舒这才松了口气,轻声唤了抚剑和郡主身边贴身伺候的嬷嬷进来。
几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沉睡的郡主送回卧房安顿好。
看着郡主即使睡梦中依旧微蹙的眉头,林望舒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郡主酒醒后,回想起自己醉后失态,定然不愿被人看见,尤其是她这个小辈。
她便与管家低声交代了几句,只说郡主已安寝,自己不便打扰,便带着抚剑悄然离开了郡主府。
回到家中,周氏早已等得心焦,见她们平安归来,悬着的心才放下。
听闻二人还未用午食,连忙吩咐摆饭,又让人去叫了王煜过来一同用饭。
席间,林望舒强打精神,问了王煜几句功课和武艺进展,温言道:
“煜儿,母亲近来琐事繁多,对你难免有所疏忽。
你若在读书习武上有什么不解之处,尽管来问母亲。
还有黎小昕那孩子,他既跟了你,你若想带他一同用饭,或是出去走走,定要事先来请示母亲,出门务必带上赵猛叔叔他们,确保安全无虞,知道吗?”
王煜乖巧应下。待他吃完离去,林望舒才将郡主府发生的事,细细说与周氏听。
周氏听完,亦是唏嘘不已,她拍了拍林望舒的手,劝慰道:
“既是陈年旧事,尘封了这许多年,其中必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郡主既然不欲明言,你便不要再追问了。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
林望舒表面乖巧应下:“母亲说的是,望舒明白。”
心中却暗道,这哪里是她想听?
分明是郡主憋了太久,想要找个人倾诉,都快想疯了吧。
只是这故事听得人心里猫抓似的,每次只透露一点关键,实在是难受得紧。
也不知下次,堂祖母何时才有这般“雅兴”,能将这桩关乎一件抵得上整个千户府的嫁衣的往事,说个分明。(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