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义庄里的痴情飘(一)

    林砚的越野车陷在滇西雨季的烂泥里时,车载电台正断断续续播报着茶马古道遗址的保护新闻。雨帘把窗外的世界揉成一片模糊的绿,只有远处山顶的经幡在风里扯出几缕褪色的红,像谁随手丢在宣纸上的朱砂。

    他推开车门,冷湿的风裹着腐叶和泥土的气息扑过来,瞬间浸透了冲锋衣。GPS 显示这里离地图上标记的 “落马义庄” 还有三公里,但脚下的路已经彻底断了 —— 原本嵌在山壁间的茶马古道石板,一半被山洪冲垮,另一半埋在齐脚踝的泥浆里,隐约能看见石板缝里长出的蕨类植物,叶片上挂着的水珠在雨雾里泛着冷光。

    “早说过雨季不该来这鬼地方。” 副驾上的阿武跳下来,踢了踢车轮下的烂泥,语气里满是不耐。阿武是林砚在大理古城找的向导,僳僳族人,皮肤晒得黝黑,腰间别着把磨得发亮的弯刀,据说祖上是茶马古道上的马帮锅头。出发前他拍着胸脯说 “滇西没有我找不到的路”,现在却盯着眼前的烂泥地皱起了眉,“落马义庄那地方,我们寨子里的老人都不敢提,说那是‘飘’守着的地方,你爷爷当年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林砚没接话,从背包里翻出一本泛黄的牛皮纸日记。日记的封皮上烫着 “陈砚秋” 三个字,边角已经磨得发毛,是他爷爷留下的遗物。爷爷陈砚秋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民俗研究者,毕生都在研究滇西少数民族的丧葬文化,却在 1958 年考察落马义庄后突然失踪,只留下这本没写完的日记和半块刻着 “晚” 字的青玉佩。

    他翻到日记的最后几页,字迹已经有些潦草,墨水被潮气晕开,有些字几乎认不清:“…… 落马义庄建于道光二十年,为马帮所建,收殓途中暴毙者。庄内第三间停棺房,有‘守庄人’,着蓝布衫,持青玉佩,自言‘等砚秋归’……” 后面的内容被撕掉了,只剩下几道撕裂的纸痕,像一道没愈合的伤口。

    “砚秋?” 阿武凑过来看了一眼,突然脸色变了,“你爷爷叫陈砚秋?”

    林砚点头,见阿武的反应不对,追问:“怎么了?”

    “我们寨子里的老毕摩(僳僳族祭司)说过,民国三十年,有个叫陈砚秋的汉人马帮商人,带着一队马帮去印度贩茶,走之前跟寨子里的一个姑娘定了亲,说回来就娶她。结果那队马帮在野人山遇到了日军残部,全没了音讯。那姑娘后来就去了落马义庄,说要等陈砚秋回来,再后来…… 就没人见过她了。” 阿武的声音压低了些,往山壁的方向瞥了一眼,“老人们说,那姑娘死后变成了‘痴情飘’,一直在义庄里等,谁要是敢靠近,就会被她缠上。”

    林砚的心猛地一跳,指腹摩挲着口袋里那半块青玉佩 —— 玉佩的边缘很光滑,显然是被人长期攥在手里摩挲的结果,而日记里提到的 “守庄人”,也拿着一块青玉佩。

    “不管是‘飘’还是人,我都得去看看。” 林砚把日记塞回背包,弯腰从后备箱里拿出登山杖,“阿武,你要是怕,就在这等我,我自己上去。”

    阿武盯着林砚看了几秒,突然把腰间的弯刀解下来,塞进林砚手里:“我僳僳人不做缩头乌龟。再说,你爷爷当年说不定帮过我们马帮,我带你去。不过你记住,到了义庄,别乱碰东西,别乱说话,尤其是别提‘陈砚秋’这三个字。”

    两人踩着泥浆往山壁上爬。山路比想象中更难走,山壁上的岩石长满了青苔,稍不注意就会打滑。雨还在下,远处的山林里传来不知名鸟类的叫声,凄厉得像哭嚎。阿武走在前面,手里的弯刀时不时砍断挡路的藤蔓,藤蔓断裂时会流出乳白色的汁液,在雨里散发出淡淡的腥气。

    爬了大概一个小时,前面的树林突然稀疏起来,露出一座黑灰色的建筑轮廓。那是一座典型的滇西木质结构建筑,屋顶覆盖着破旧的青瓦,瓦缝里长出了半尺高的野草,几扇木质窗户已经腐朽不堪,只剩下几根歪歪扭扭的窗棂,像老人干枯的手指。建筑的大门上方挂着一块褪色的木匾,上面刻着 “落马义庄” 四个大字,字体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只有 “义” 字的最后一笔还隐约可见,像一滴凝固的血。

    “到了。” 阿武停住脚步,声音有些发颤,“你看那门……”

    林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义庄的大门虚掩着,门轴上缠着几缕深蓝色的布条,布条在风里轻轻飘动,像是有人刚刚走过,不小心挂在上面的。更奇怪的是,明明周围都是湿漉漉的泥地,义庄门口的石板路上却没有一点积水,甚至连青苔都没有,干净得有些诡异。

    他握紧了手里的弯刀,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檀香、腐木和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比外面的雨雾更冷。义庄的前厅很宽敞,地面铺着青石板,石板上落满了灰尘,只有中间一条通往内堂的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露出青石板原本的颜色。

    前厅的两侧摆着十几口棺材,棺材大多已经腐朽,有些棺材盖歪歪斜斜地搭在上面,能看见里面露出的白骨。棺材上落满了蜘蛛网,只有最靠近内堂的一口棺材,棺材盖上没有一丝灰尘,甚至还能看见有人用布擦拭过的痕迹,棺材的边角处,挂着一缕深蓝色的布条,和大门上的布条一模一样。

    “有人来过?” 阿武压低声音,手里的弯刀握得更紧了,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林砚摇了摇头,指了指地面:“你看这灰尘,除了中间这条路,其他地方的灰尘都没动过,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 他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那口干净的棺材 —— 棺材是楠木做的,虽然有些年头了,但木质依然坚硬,棺材盖上刻着一朵莲花,莲花的中心刻着一个 “晚” 字,和他口袋里的玉佩上的字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内堂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穿着布鞋在木质地板上走动,一步一步,缓慢而有节奏,朝着前厅的方向过来。

    阿武瞬间变了脸色,拉着林砚就要往门外退:“是‘飘’!我们快走!”

    林砚却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别出声。他屏住呼吸,仔细听着那脚步声 —— 脚步声里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带着一种淡淡的怅惘,像是在等待什么人。他想起爷爷日记里的描述:“着蓝布衫,持青玉佩”,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内堂的门口。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土布衫,袖口和领口都已经洗得发白,头发用一根木簪挽着,垂在肩膀上。她的身形很单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看不清容貌,只能看见她手里拿着一块青玉佩,玉佩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绿光。

    “你是谁?” 林砚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半块玉佩,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林砚的口袋上,像是透过布料看到了里面的玉佩。她的脚步很慢,一步一步地朝着林砚走过来,身上的蓝布衫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仿佛她的身体没有重量。

    阿武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双腿不停地发抖,手里的弯刀掉在地上,发出 “当啷”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义庄里显得格外刺耳。

    女子听到声音,身体微微一顿,目光转向阿武,眼神里没有丝毫恶意,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她停下脚步,轻声说:“你们…… 是来找陈砚秋的吗?”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滇西女子特有的软糯口音,却又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沧桑。

    林砚愣住了 —— 她竟然知道陈砚秋的名字,而且她的声音,和爷爷日记里描述的 “守庄人” 完全吻合。他定了定神,从口袋里掏出那半块青玉佩,举到女子面前:“你认识这块玉佩吗?我是陈砚秋的孙子,我来找他。”

    女子的目光落在玉佩上,身体突然颤抖起来,手里的玉佩掉在地上,和林砚的半块玉佩刚好拼成一个完整的圆形。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两块玉佩,手指轻轻摩挲着玉佩上的 “晚” 字,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滴在玉佩上,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是…… 我的玉佩。” 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当年砚秋走的时候,我把玉佩掰成两半,他一半,我一半,我说等他回来,我们就把玉佩拼起来,再也不分开。可是他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林砚的心里一阵发酸,他终于明白爷爷日记里的 “守庄人” 是谁了 —— 她就是阿武说的那个等陈砚秋归乡的姑娘,苏晚。而爷爷当年失踪,恐怕和她有关。

    “苏晚姑娘,” 林砚轻声说,“我爷爷他……1958 年的时候来过这里,之后就失踪了,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苏晚抬起头,脸上的雾气散去了一些,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她的眼睛很大,带着浓浓的忧伤,皮肤白皙得像纸,嘴唇却没有一丝血色。她看着林砚,眼神里充满了迷茫:“1958 年?我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砚秋走的那天,天也是这么下雨,他说等他回来,就带我去看大理的洱海,去爬玉龙雪山…… 可是我等了他一年又一年,他都没有回来。后来有人说他死了,我不信,我就来这里等,因为这里是他当年走茶马古道的必经之路,他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经过这里……”

    她的话断断续续,像是在回忆一段遥远的往事,又像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林砚注意到,她的衣服虽然破旧,但很干净,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显然她一直在精心打理自己,等着陈砚秋回来。

    “那你这些年,一直在这里吗?” 林砚问。

    苏晚点头,指了指前厅那口干净的棺材:“那是我的棺材,是砚秋走之前给我准备的,他说万一他走了之后我出事了,就让马帮的兄弟把我葬在这里,等他回来的时候,就能第一眼看到我。可是我没死,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等他回来……”

    阿武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弯刀都忘了捡。他原本以为 “痴情飘” 是多么可怕的存在,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可怜的姑娘,守着一个承诺,在义庄里等了几十年。

    就在这时,外面的雨突然停了,一缕阳光透过义庄的窗户照进来,落在苏晚的身上。苏晚的身体瞬间变得透明起来,像是要消失一样。她惊慌地看着自己的手,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怎么会这样?我还没等到砚秋,我不能消失……”

    林砚心里一紧,突然想起爷爷日记里的一句话:“守庄人以执念为食,若执念消散,便会魂飞魄散。” 难道苏晚的执念快要撑不住了?

    “苏晚姑娘,你别慌!” 林砚急忙说,“我一定会帮你找到陈砚秋,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会给你一个答案!”

    苏晚的身体停止了透明,她看着林砚,眼神里充满了希望:“真的吗?你真的能帮我找到他?”

    林砚用力点头,把拼好的玉佩递到她手里:“这是你们的玉佩,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他。你告诉我,当年陈砚秋走的是哪条茶马古道?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

    苏晚接过玉佩,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闭上眼睛,仔细回忆了一会儿,说:“他走的是‘野人山线’,那条线很危险,有很多瘴气和野兽,还有日军留下的地雷。他说他会在沿途的马帮驿站留下标记,用我们的定情信物 —— 一朵用红绳编的莲花,挂在驿站的柱子上。如果他遇到了危险,就会把半块玉佩放在最近的驿站里……”

    林砚把苏晚的话记在心里,又问了一些关于野人山线马帮驿站的细节,苏晚都一一告诉了他。这时,外面的阳光越来越强,苏晚的身体又开始变得透明起来。

    “我该走了,” 苏晚轻声说,“等你找到砚秋的消息,就来这里告诉我,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她说完,身体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阳光里,只留下那半块玉佩落在地上,和林砚的半块玉佩拼在一起,泛着淡淡的绿光。

    阿武这才缓过神来,捡起地上的弯刀,看着林砚手里的玉佩,声音还有些发颤:“她…… 她真的是‘飘’?”(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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