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溪租住的小屋只有十平米,墙壁因潮湿而泛起深浅不一的水渍,像一张张模糊的老地图。窗外,九月的雨已经连绵下了三天,雨滴敲打着生锈的铁皮棚顶,发出无休无止的嘀嗒声,仿佛在为她停滞不前的寻找工作打着节拍。
桌上摊开的资料早已堆积如山——从市戏**会提供的泛黄名单,到图书馆微缩胶片里翻拍的旧报纸演出公告,再到她手写的数十页走访笔记。每一条线索都曾带来希望,却又无一例外地通向死胡同。
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目光落在那个暗红色的旧木匣上。这是养父留下的唯一遗物,里面的物件寥寥可数,却承载着她对家人全部的记忆。她轻轻打开匣子,指尖拂过那些已经被她触摸过无数次的物品:几张褪色的剧团合影,演员们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一本边角卷曲的《梨园常识》,扉页上有养父清瘦的字迹“艺海无涯”;一枚锈迹斑斑的徽章,上面“艺海浮沉”四字依稀可辨。
最底下,是那张她视若珍宝的照片——弟弟陈浩约莫三岁时的模样,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戏服,眼角还挂着泪珠,却勉强对着镜头咧嘴笑着。养父生前常说,浩浩从小就有唱戏的天分,哭起来声音洪亮,班主说他是个唱武生的好苗子。
“可是浩浩,你现在在哪里?”蓝溪喃喃自语,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迅速被雨声吞没。
她已经访遍了市内所有可能提供线索的地方。戏**会的老先生们虽然热心,但对于四十年前一个临时驻留的小剧团毫无印象;图书馆的旧报纸微缩胶片中,那些年代的演出广告大多残缺不全;她甚至找到了几位曾经在那个年代跑码头演出的老艺人,但他们的记忆已经模糊,只能提供支离破碎的信息。
所有明面上的线索都已断掉。绝望如同窗外的阴雨,无声地渗透进这个狭小的空间,几乎令她窒息。她想起养父临终前紧握她的手,那双因疾病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期盼:“小溪,一定要找到浩浩...你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当时她毫不犹豫地应允,却未曾想到这个承诺如此沉重。一年多来,她辞去工作,耗尽积蓄,从一个城市漂泊到另一个城市,只为了寻找那个在动荡年代与家人失散的弟弟。而如今,她似乎已经走到了绝路。
“不能再这样盲目找下去了。”蓝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她决定换一种方式,用一种最原始、最笨拙的办法——重新梳理养父留下的极少遗物,并亲自走访剧团当年可能驻留过的老街区。
第二天清晨,雨势稍歇。蓝溪带上那张珍贵的照片和笔记本,开始了她的寻访。第一站是城西的老戏院旧址,如今那里已变成了一座购物中心,只有门口那块被磨平的石阶还隐约透露出曾经的痕迹。她向周围店铺的老伙计打听,多数人只是茫然摇头,表示对此地四十年前的往事一无所知。
随后几日,她按照养父生前偶尔提及的几个地点,逐一走访。那些街区大多已经拆迁改建,高楼拔地而起,取代了昔日的低矮平房。偶尔找到几处尚未改造的老社区,也多是人去楼空,或是租住着对此地历史毫不知情的年轻人。
过程枯燥得令人窒息。她一次次叩响陌生人的门,一次次自我介绍,说明来意,然后面对同样的茫然面孔。有时会遇到几位老人,他们或许曾听说过有个剧团在此演出,但至于剧团名称、演员去向,则全然模糊不清。
“姑娘,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啦?人都没了,记不清喽!”一位坐在藤椅上的老人如是说,浑浊的眼睛望着远处,不知在回忆什么。
屡屡碰壁让蓝溪身心俱疲。每个夜晚回到租住的小屋,她都要对着那张照片发呆。照片上的弟弟笑得天真无邪,而她只觉得肩上担子越来越重,重得她几乎要承担不起。
一周后的下午,天空又飘起了细雨。蓝溪按照一位街道办工作人员的提示,找到了一处藏匿在老旧小区深处的老人活动中心。那是一栋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红砖建筑,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暗红的砖块,如同一位衰老之人露出嶙峋的筋骨。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老年人聚集场所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淡淡的药味、旧书本的霉味和清茶的苦涩交织在一起。活动室内,几位老人正在下象棋,另外一桌则有两位老太太在慢条斯理地打毛线。
蓝溪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礼貌地打招呼,说明来意。老人们停下手中的活动,好奇地打量这个突然造访的年轻人。
“剧团?什么剧团?”一位戴老花镜的老爷子问道,“我们这儿以前倒是有个红星剧团经常来演出。”
“不,应该不是红星。”蓝溪连忙摇头,“时间大概在三十五到四十年前,可能只在这里短暂停留过。”
老人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表示不知。就在蓝溪心沉到谷底时,角落里一位一直安静坐着看向窗外的老奶奶突然转过头来。她看上去年近九旬,满头银丝梳得整整齐齐,虽然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睛却偶尔会闪过一抹清明。
“小梅姐以前可是戏迷,”下棋的一位老人提醒道,“天天追着剧团跑。”
蓝溪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她走到被称作“小梅姐”的老奶奶面前,蹲下身来与她平视,耐心地再次解释自己的来意。
老奶奶的眼神时而涣散时而聚焦,她喃喃道:“戏班子啊...以前可是常来的...唱武生的那个小伙子,扮相真俊...”
蓝溪心跳加速,她小心翼翼地从包里取出手机,调出那张弟弟穿着戏服的照片,递到老奶奶面前:“奶奶,您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个孩子?他可能就在那个剧团里。”
老奶奶戴上老花镜,眯着眼睛仔细端详手机屏幕。时间一秒秒过去,蓝溪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活动室里的其他老人也都安静下来,关注着这一幕。
突然,老奶奶干瘦的手指轻轻触碰屏幕,喃喃道:“这孩子...眉眼有点像...像当年那个唱武生的小娃子...哭起来特有劲...班主老杨捡到他时,瘦得跟小猫似的...”
这句话如同闪电般击中了蓝溪。她浑身一震,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强压住内心的激动,轻声引导道:“奶奶,您说的班主老杨?他全名叫什么?剧团叫什么名字?”
老奶奶皱起眉头,努力回想着,眼神却逐渐涣散:“班主...姓杨...还是姓杨...记不清了...剧团好像叫‘什么春...’、‘新什么...’,哎呦,人老了,记不住喽...”
活动室里的其他老人也帮忙回忆,但无人能确切想起几十年前一个短暂驻留的剧团详情。小梅奶奶似乎累了,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蓝溪谢过各位老人,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后离开了活动中心。走到外面,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夕阳从云层缝隙中射出几道金光,照亮了湿漉漉的街道。
她站在老旧的巷子里,反复回味着老奶奶的话——“班主老杨”、“唱武生的小娃子”、“什么春...新什么...”。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黑暗中突然闪现的微光,虽然微弱且不确定,却是她数月来获得的唯一有价值的线索。
蓝溪加快脚步,思绪飞转。她需要立刻返回住处,查询有关“春”字头和“新”字头的剧团资料,寻找可能姓杨的班主信息。这条线索如同一条细丝,稍纵即逝,她必须紧紧抓住。
远处,夕阳的余晖彻底冲破云层,将整个老旧社区染上一片金色。蓝溪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也许就在这些尘封的印记中,藏着找到弟弟的关键。她抬头望向逐渐晴朗的天空,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寻找还在继续,但此刻的她,已经看到了黑暗中那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