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洒在空旷的戏场上,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银辉。夜风渐起,吹得幕布猎猎作响,如同谁人无声的叹息。
蓝溪仍立在原地,目光死死盯住那方厚重的幕布,手中紧紧攥着那个沉甸甸的布包。不知过了多久,幕布再次被掀开一道缝隙。
那个身影去而复返。
岳云峰站在月光下,面色比方才更加苍白。他的目光落在蓝溪手中的布包上,眼神复杂难辨。
“为什么还不走?”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蓝溪向前一步,月光照亮她脸上的泪痕:“我在等我的弟弟。我知道他就是你,你也知道我就是姐姐。为什么不肯相认?”
岳云峰避开她的目光,语气生硬:“我说过了,你认错...”
“看着我!”蓝溪突然提高声音,打断他的话,“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不认识我!”
岳云峰身形一震,缓缓抬眸。四目相对,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十一年光阴在彼此眼中流转,那些被岁月掩埋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蓝溪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一个褪色的布包。布包边缘已经磨损,显是常年摩挲所致。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和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你看,”她声音哽咽,将照片举到月光下,“这是我们唯一的一张合照。你七岁生日那天,养父带我们去镇上照相馆拍的。你当时还不情愿,撅着嘴,是我用一根糖葫芦才哄你笑的。”
照片上,一个十来岁的少女搂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两人脸上都带着腼腆的笑容。背景是简陋的布景画,上面绘着虚假的亭台楼阁。
岳云峰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目光死死盯住那张照片。
蓝溪又举起那枚铜钱:“这枚‘康熙通宝’,是你最喜欢把玩的。养父说这是咱们家传了三代的吉祥钱,你总把它藏在东墙角第三块砖底下,说那是你的‘宝藏’。”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你失踪后,养父把它取出来,临终前交给我,说‘辰儿要是回来,把这个给他’...”
岳云峰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背过身去,肩头微微耸动。
“养父...他走的时候,一直喊着你的名字。”蓝溪泪如雨下,“他说对不起你,没能保护好你...他闭上眼睛前最后一句话是‘告诉辰儿,爹永远等他回家’...”
夜风呜咽,如泣如诉。
蓝溪抹去泪水,继续道:“你还记得后山那棵老槐树吗?我们常去那里掏鸟窝。有一次你为了给我摘槐花,从树上摔下来,左肩被树枝划了道深深的伤口。我背着你回家,养父骂我不懂事,罚我们跪搓衣板。那天晚上,你偷偷把你的馒头塞给我,说‘姐姐不哭,辰儿不疼’...”
她泣不成声,几乎无法继续说下去。
岳云峰猛地转身,眼中早已蓄满泪水。他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还有...还有你最爱吃娘做的芝麻糖饼。”蓝溪强忍悲痛,继续述说,“每年腊月二十三,娘都会做很多,你总是偷偷藏起来,舍不得一次吃完。有一次被我发现,你分了我一半,我们要拉钩发誓谁也不告诉养父...”
“别说了...”岳云峰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但蓝溪不肯停下:“你记得吗?你总叫我‘溪姐姐’,因为你说溪水清澈,就像姐姐的眼睛...你学戏时总翘小指,养父骂了多少回也改不了...你第一次上台演小兵,紧张得忘了词,是我在台下给你提词...”
“我让你别说了!”岳云峰突然提高声音,眼中泪水终于滑落。他踉跄后退,靠在冰冷的戏台柱子上,浑身颤抖。
寂静笼罩着两人,唯有夜风穿梭而过,带走低声的啜泣。
良久,岳云峰缓缓抬头,月光照亮他满是泪痕的脸。他的目光落在蓝溪手中的照片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张照片...背面是不是写着‘丙辰年仲夏,溪辰七岁生辰’?”
蓝溪猛地点头,泪水再次奔涌而出:“是!是养父亲手写的!你看...”她颤抖着将照片翻转,背面果然有一行模糊的字迹。
岳云峰的目光又移向那枚铜钱:“那枚康熙通宝...右下角是不是有个小小的缺口?是我小时候不小心摔的,怕养父责怪,没敢说...”
“对!对!”蓝溪急切地回应,将铜钱举到他眼前,“你看,就在这里!”
月光下,铜钱右下角确实有一个细微的缺口。
岳云峰缓缓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滑落。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坚冰已然融化,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悲伤和难以抑制的喜悦。
他颤抖着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直到站在蓝溪面前。他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脸上,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亲人刻进骨子里。
“姐姐...”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真的是你吗?溪姐姐...”
这一声“姐姐”如同惊雷,击穿了十一年时光的隔阂。蓝溪猛地扑上前,紧紧抱住失散多年的弟弟,嚎啕大哭:
“辰儿!我的辰儿!姐姐找到你了!姐姐终于找到你了!”
岳云峰——或者说,蓝辰——也紧紧回抱住她,泪水浸湿了她的肩头。十一年来的思念、苦楚、委屈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姐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养父...”他哽咽着,语无伦次,“我不是不想认你...我不能...我有苦衷...”
蓝溪抚摸着他的头发,如同小时候那样:“不怕了,辰儿不怕了。姐姐在这里,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姐弟俩相拥而泣,十一年分离的痛苦与重逢的喜悦交织在一起,化作止不住的泪水。月光温柔地笼罩着他们,仿佛上天也在为这重逢而感动。
许久,蓝辰才稍稍平复情绪,却仍紧紧握着姐姐的手,生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
“养父...他真的...”他哽咽着问不下去。
蓝溪含泪点头:“爹走得很安详,就是一直惦记着你。我答应过他,一定会找到你。”
蓝辰跪倒在地,面向北方重重磕了三个头:“爹,辰儿不孝...”声音悲怆,令人心碎。
蓝溪将他扶起,为他拭去泪水:“爹不会怪你的。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平安。”
这时,后台传来轻微的响动,似是有人暗中观察。蓝辰警觉地回头望去,神色顿时变得复杂。
“姐姐,”他压低声音,“此地不宜久留。戏班的人...有些复杂。我不能连累你。”
蓝溪紧紧抓住他的手:“说什么连累!我是你姐姐,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告诉我,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不肯与我相认?”
蓝辰目光闪烁,似有难言之隐。他瞥了一眼后台方向,声音更低:“姐姐,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安全。你只需明白,我之所以隐姓埋名,是为了保护还在乎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现在的身份是岳云峰,岳家班的台柱子。班主岳长山于我有救命之恩,但我与他...关系复杂。戏班背后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我一时难以脱身。”
蓝溪心中一紧:“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你是不是有危险?”
蓝辰摇摇头,勉强一笑:“姐姐放心,我能应付。只是你现在与我相认,恐会惹来麻烦。今晚之后,你我还是暂时...”
“不!”蓝溪斩钉截铁地打断,“我绝不会再与你分离!十一年了,辰儿,我找了你十一年!无论有什么危险困难,我们一起面对。你是我的弟弟,我是你的姐姐,这份血缘亲情什么都割不断!”
蓝辰望着姐姐坚定的眼神,心中涌起久违的暖意。十一年来,他独自在刀尖上行走,早已习惯了隐藏真实情感,戴着一张又一张面具生活。唯有在姐姐面前,他才能重新做回那个真实的自己。
“好,”他终于点头,眼中重新燃起光芒,“但我们需从长计议。戏班明早就要离开此地,班主不会允许我擅自离去。我得找个合适的时机...”
话音未落,后台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咳嗽声。蓝辰脸色微变,迅速擦干眼泪,恢复了几分先前那种疏离的表情。
“姐姐,你先回去。”他急促地说,“明日午时,镇东头茶馆见。记住,在人前还是要叫我岳老板,切勿暴露我们的关系。”
蓝溪还想说什么,但见弟弟神色紧张,只好点头:“好,明日午时,我一定到。”
蓝辰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他毅然转身,快步走向后台,消失在厚重的幕布之后。
蓝溪独自站在月光下,手中紧紧攥着那张泛黄的照片和那枚锈迹斑斑的铜钱。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十一年了,她终于找到了弟弟。尽管前路未知,尽管弟弟似乎深陷某种困境,但至少他们重逢了。血浓于水的亲情终于战胜了时间和距离。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但蓝溪的心中却暖意融融。她抬头望向天边那轮明月,轻声低语:
“爹,您看见了吗?我找到辰儿了...您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月光如水,静静洒在这片刚刚见证重逢的土地上。明天将会怎样,无人知晓。但此刻,这份失而复得的亲情,足以照亮所有前路。(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