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江南小镇,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气息。青石板路上凝结着细密水珠,屋檐滴落的雨水串成珠帘,将剧团驻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表面上看,一切似乎恢复了往常。清晨六点,练功房里已经传来年轻人吊嗓子的声音;食堂飘出稀饭和蒸包的香气;道具组正在清点物品,为下一场演出做准备。但若细心观察,便能察觉到这平静表象下的暗流涌动。
蓝溪端着两份早餐,站在陈浩房门前犹豫了片刻。自那日惊心动魄的真相揭露后,弟弟就像变了个人。她深吸一口气,用尽量轻松的语气敲门:“浩子,起床吃早饭了。”
门内许久没有回应。就在蓝溪准备再次敲门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陈浩站在阴影处,眼睛浮肿,显然一夜未眠。他默默接过餐盘,转身回到昏暗的房间里。
“今天有雨,排练改在室内了。”蓝溪跟进房间,故作轻松地拉开窗帘,“一会儿我陪你过去。”
陈浩机械地吃着馒头,眼神飘忽不定。他的手指不时轻微颤抖,每当走廊传来脚步声,便会突然僵住,侧耳倾听,直到脚步声远去才继续进食。
这种高度警觉的状态已经持续三天了。自从那晚姐弟二人捅破那层窗户纸,共同守护着一个足以摧毁一切的秘密后,陈浩就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姐,”陈浩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你说,他们会看出来吗?”
蓝溪心里一紧,表面却保持平静:“看出什么?你就是太累了。这几天排戏强度大,又没睡好。”
这不是陈浩第一次这样问了。几乎每隔几小时,他就会突然质疑自己的行为是否露出了破绽,是否有人已经察觉了什么。蓝溪每次都这样安抚他,但内心同样被不安侵蚀。
吃完早饭,二人一同前往排练厅。路上遇到几个剧团成员,互相打招呼时,蓝溪敏锐地注意到,陈浩的笑容僵硬得不自然,握手时掌心沁出冷汗。
“陈浩这是怎么了?看起来魂不守舍的。”道具组的老王低声问蓝溪。
“连排新戏太投入了,晚上睡不好。”蓝溪编造着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导演要求高,他压力大。”
老王点点头,看似接受了这个解释,但眼神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蓝溪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这种异常已经引起了他人注意。在这个相对封闭的剧团环境里,任何细微变化都逃不过众人的眼睛。
排练过程中,陈浩的表现更加印证了蓝溪的担忧。他时而全神贯注,将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时而突然恍惚,忘记台词和走位。有一次,当另一位演员从背后拍他肩膀时,陈浩惊得猛地转身,险些将对方推倒在地。
“Cut!陈浩,你今天怎么回事?”导演不耐烦地喊道,“这段是温情重逢,不是生死搏斗!”
全场寂静。陈浩面色苍白,连声道歉:“对不起,我走神了,再来一次。”
蓝溪站在排练厅角落,心如刀绞。她知道那不是简单的走神,而是深植于弟弟内心的恐惧正在向外渗透。每一次突然的声响,每一个不经意的触碰,都可能触发他那敏感的神经。
午休时分,雨势渐大。蓝溪以“讨论剧本”为由,将陈浩带回房间。一关上门,陈浩就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掩面。
“我控制不住,姐,”他声音哽咽,“每次有人靠近,我都觉得他们知道了。尤其是那些老团员,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像都带着审视...”
蓝溪给他倒了杯水,思考着该如何应对。她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剧团是个小社会,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发无数猜测。必须想办法稳定陈浩的情绪,同时转移可能的怀疑。
“听着,浩子,”蓝溪蹲在他面前,握住他冰凉的手,“我们需要一个故事,一个能解释你最近异常行为的故事。”
陈浩抬起头,困惑地看着她。
“从今天起,你是因为深入角色而焦虑失眠。你的角色不是正有一段心理创伤吗?你就说你在体验派表演,沉浸式代入角色。”蓝溪快速思考着,“这样既能解释你的异常,还能让人觉得你敬业投入。”
陈浩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随即又黯淡下来:“但如果有人不信呢?”
“那就让他们不信,”蓝溪语气坚定,“只要我们没有破绽,谣言就只是谣言。你必须相信自己就是因为入戏太深,而不是别的什么。能做到吗?”
窗外雨声淅沥,房间里姐弟二人相对无言。这个脆弱的保护壳能否护住他们,蓝溪自己也不敢确定。
下午,蓝溪开始实施她的计划。她故意在几个爱传闲话的团员面前“抱怨”弟弟太过投入角色,连日常生活都受到影响。“昨晚半夜醒来,发现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淋雨,说是要体验角色绝望的心境。”她半真半假地说着,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与此同时,她寸步不离地跟着陈浩,既防止他行为失控,也暗中观察周围人对他们的态度。她注意到,剧团里确实有几道目光不同寻常——老音乐指导时常若有所思地看着陈浩;化妆组的小梅有次看到陈浩时突然噤声,像是在隐瞒什么。
这些细微迹象让蓝溪如坐针毡。是单纯因为她多心,还是真的有人察觉了异常?抑或是...有人知道更多内情?
雨稍停歇时,蓝溪借口买日用品,去了小镇上的杂货店。她需要短暂逃离剧团的压抑气氛,理清思绪。
杂货店老板娘是本地人,五十多岁,最爱闲聊镇上八卦。见蓝溪来买东西,便热情地搭话:“蓝姑娘,最近你们剧团是不是排新戏了?看你们忙进忙出的。”
“是啊,下周就要首演了。”蓝溪笑着回应,心里突然一动,故作随意地问:“老板娘,您在这镇上住了多久了?”
“哎哟,我可是土生土长,五十多年喽!”老板娘自豪地说,“这镇上大大小小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
蓝溪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那您听说过二十多年前,剧团里出过什么事吗?我们最近排戏需要素材,想找点真实案例。”
老板娘眼睛一亮,正要开口,却又突然迟疑:“剧团的事啊...倒是有点印象,不过都是老黄历了,说出来也不好。”
蓝溪心里一紧,表面仍保持平静:“就是些创作素材,我们会艺术处理的。”
老板娘凑近些,声音更低:“我记得那时候我还年轻,听说你们剧团里有个挺有前途的演员,突然就...没了。有人说是不小心,也有人说是想不开。具体怎么回事,现在也没人说得清喽。”
蓝溪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强作镇定:“是哪年的事您还记得吗?”
“记不清了,大概二十三四年前吧。”老板娘摇摇头,“那时候这种事情不像现在传得这么开,都是私下说说。你们要是用这个编戏,可别说是我讲的啊。”
提着购物袋回剧团的路上,蓝溪心神不宁。老板娘的闲谈证实了她的担忧——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仍然有人记得那件事。如果继续深挖,会不会有人把过去的“意外”与陈浩近期的异常联系起来?
快到剧团驻地时,蓝溪注意到门口停着一辆警用摩托车。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掉头走开,但最终还是强迫自己镇定地走进大门。
院子里,两名派出所民警正在和团长交谈。蓝溪屏住呼吸,假装整理雨伞,悄悄靠近倾听。
“...只是例行巡查,”较年长的民警笑着说,“雨季容易有安全隐患,来看看你们这里的电路、排水都还好吧?”
团长热情回应:“都好都好,多谢关心。我们定期检查的。”
年轻一点的民警补充道:“最近附近乡镇有几个盗窃案,也提醒大家注意保管贵重物品,晚上锁好门窗。有什么可疑人员及时联系我们。”
看似普通的日常巡查,但蓝溪注意到年轻民警的目光不时扫过周围环境,像是在观察什么。当陈浩恰好从排练厅走出来时,民警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那位演员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啊,”民警随口说道,“生病了吗?”
团长笑着解释:“没有,排戏太投入了。年轻人敬业是好事,就是不知道分寸。”
民警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这一细微互动足以让蓝溪心惊胆战。是单纯关心,还是另有目的?她不敢确定。
夜幕降临,雨又开始下起来。蓝溪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雨声,毫无睡意。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她脑中回放——陈浩越来越难以控制的焦虑、剧团同事疑惑的目光、杂货店老板娘的闲谈、派出所民警的巡查...所有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令人不安的图景。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被雨水模糊的夜色。剧团的老楼在雨中显得格外阴郁,每一扇窗户后似乎都藏着秘密。蓝溪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来这里探班,觉得这座建筑充满魔力与梦想。如今才知道,光鲜亮丽的舞台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
“真相就像埋在土壤里的种子,总有一天会破土而出。”父亲生前常说的这句话,如今在蓝溪心中有了新的含义。他们能永远隐藏这个秘密吗?即使能够,这样的重压之下,陈浩又能支撑多久?
凌晨两点,蓝溪听到隔壁房间有动静。她悄悄开门,看见陈浩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一动不动地望着雨夜。
“浩子,怎么不睡?”蓝溪走近,轻声问道。
陈浩没有回头,声音飘忽:“我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哪怕是在房间里。姐,你说那个夜晚,是不是也下着这样的雨?”
蓝溪感到一阵寒意。她知道他指的是哪个夜晚。
“回去睡吧,”她柔声劝道,“明天还有排练。”
陈浩突然转身,眼中有着蓝溪从未见过的决绝:“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姐。每天都在害怕,每天都在伪装。也许我们应该...”
“不要说完!”蓝溪急忙打断他,“现在不是做决定的时候。等这出戏排完,我们再好好商量,好吗?”
陈浩凝视她良久,最终点了点头。但蓝溪在他眼中看到了某种让她恐惧的东西——一种趋于极限的平静,就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这一夜,蓝溪彻夜未眠。她意识到,事情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陈浩正在崩溃边缘,而外界的压力正在不断增加。必须做出抉择了——是继续掩盖真相,活在永远的恐惧中;还是冒险揭开一切,面对可能的毁灭?
天快亮时,雨终于停了。蓝溪站在镜前,看着自己疲惫的容颜,做出了决定。她将采取行动,不是莽撞地坦白一切,而是小心翼翼地试探,找出谁可能是盟友,谁可能是威胁。同时,她必须为最坏的情况做好准备——保护弟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晨光微熹中,蓝溪取出藏在箱底的一本旧日记本。那是父亲生前留下的,她从未完整阅读过。也许答案就藏在其中,也许会有更多她不愿面对的真相。
但无论如何,观望和等待已经结束。暗流涌动之下,她必须主动出击,在这场危机吞噬他们之前找到出路。
蓝溪打开日记本的第一页,目光坚定而决绝。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而她和弟弟的命运,正悬于未知的平衡之上。(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