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的窗开着半扇,风里裹着北方初秋的凉,却带进来一缕极淡的甜香——不是松烟墨的清苦,也不是颜料的矿物味,是南方桂花特有的暖甜,从门口递来的信封上漫过来,像有人悄悄撒了把碎糖。
周苓刚把石绿颜料倒进瓷碟,指尖还沾着点青绿,瓷碟里的颜料映着窗外的云,像盛了半池春水。她抬起头,看见邮差手里的牛皮纸信封,右下角贴着张小小的邮票——印着金黄的桂花,枝桠从邮票边缘探出来,连花瓣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是苏曼家乡杭州的桂花邮票。“谢谢。”她接过信封,指尖触到邮票的纸质,薄得像蝉翼,却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意。
信封上的字是苏曼的笔迹,清隽的小楷,“周苓亲启”四个字落在牛皮纸上,像刚从宣纸上拓下来的,连笔锋的转折都透着温柔。周苓找了把小刀,轻轻划开信封的封口,刚一打开,一片干制的桂花就掉了出来,淡金色的花瓣,边缘还带着点浅褐,是被阳光晒透的颜色,刚好落在《同行》系列的初稿上——那是幅未完成的乌篷船,船尾挂着盏小小的纸灯,干桂花就落在灯旁,像灯映出的光,瞬间让画稿有了温度。
“双年展的‘共生’主题,我倒有个不算成熟的想法。”苏曼的信纸是淡青色的,带着细细的竹纹,字里行间还留着点钢笔墨水的晕染,“你们不妨先各画一幅‘独行者’,画出各自心中的‘孤’——比如周苓你擅长的南方雨巷,陈迹你钟爱的北方雪原;再合画一幅‘同行者’作为联结,让雨巷的水漫进雪原的痕,让雪原的风拂过雨巷的檐,两人的笔触从画纸两端往中间走,最后在中央交融成一处,像两个人从各自的世界,走到同一片风景里。”
周苓的指尖拂过“笔触交融”四个字,纸页带着苏曼特有的力道,不重,却透着股笃定——苏曼最懂她们,知道她的柔里藏着对南方的执念,也知道陈迹的劲里裹着对北方的深情,更知道她们的艺术,从来不是割裂的。她握着信,转身往画室深处走,陈迹正坐在画架前,对着一幅北方林木的画稿发呆——稿纸上的枯树用浓墨勾了轮廓,却没上色,笔尖悬在半空,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点,像颗没落下的星。
“苏曼姐寄信来了。”周苓走到他身边,声音放轻,怕打断他的思绪。她将信递过去时,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他的手刚握过画笔,还带着松烟墨的凉,她的指尖沾着石绿的暖,一凉一暖撞在一起,像南方的雨落在北方的雪上,轻轻一颤。
陈迹接过信,目光先落在那片干桂花上,嘴角先弯了弯,再往下读,读到“笔触交融”时,突然笑出声,声音里带着释然:“巧了,我刚才对着这枯树发呆,就在想怎么把你的雨巷融进来,总觉得光画雪原太硬,少了点软的东西。”他起身拉着她走到画架旁,从柜子里抽出两张一样大的生宣,纸边裁得整齐,带着宣纸特有的绵柔,“就按苏曼说的,你画雨巷,我画雪原,我们同时开始,每天画一点,不着急,等各自的‘独行者’有了模样,再一起琢磨联结的部分。”
周苓点点头,指尖摸了摸宣纸的纹理,像摸到了雨巷石板路的凉。她选了左边的画架,将淡蓝颜料调得稀些,笔尖沾着颜料,轻轻落在纸的左下角——先画雨巷的青石板,线条要软,带着点雨水浸过的弧度,每一笔都要慢,像雨巷里慢慢走的人,怕踩疼了地上的痕。陈迹在右边的画架前站定,捏了块浓墨,在砚台里慢慢磨,墨汁浓得能映出人影,他提笔在纸的右上角落下,先勾雪原的地平线,线条要硬,像被风吹冻的土,每一笔都带着劲,像雪原上立着的枯树,不肯弯一下腰。
画室的灯是暖黄色的,悬在两人头顶,光落在宣纸上,把淡蓝的雨巷和浓黑的雪原分得清,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和谐。夜里的风更凉了,周苓加了件薄外套,袖口沾着的石绿蹭在衣料上,像不小心沾了片南方的叶。她画到雨巷的屋檐时,抬头想找支小号的狼毫,刚好撞上陈迹的目光——他也在抬头,手里握着蘸了淡墨的笔,大概是想给枯树加几笔细枝。两人的目光在灯光下撞在一起,没说话,却都笑了,像雨巷的灯照见了雪原的星,温柔得不用言语。
陈迹先起身,走到角落的茶炉旁,给她续了杯温茶——茶是苏曼寄来的龙井,泡在白瓷杯里,叶芽舒展开,像飘在杯里的绿船。他递过去时,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肩膀:“画了快两个小时,别僵着。”他的掌心带着茶炉的暖,揉过她的肩颈,像风吹过雨巷的檐,轻轻松了她紧绷的劲。周苓接过茶,指尖碰到杯沿的暖,又抬手拿过旁边的赭石颜料,递给他:“你给枯树加些赭石吧,太黑了显冷,加点点暖色,像雪后初晴的光。”
陈迹伸手接颜料时,她的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手腕——他的手腕刚握过画笔,还带着墨的凉,她的指尖带着茶的暖,瞬间像有电流窜过,两人都顿了顿,又很快移开目光,却都红了耳尖。周苓低头继续画雨巷的门环,指尖却比刚才软了些,门环的弧度更圆了;陈迹往墨里加了点赭石,枯树的枝干瞬间有了暖意,像雪下藏着的春,等着冒头。
窗外的夜渐渐深了,远处传来几声虫鸣,混着画笔摩擦宣纸的“沙沙”声,还有茶炉偶尔的“咕嘟”声,像首温柔的歌。周苓的雨巷已经有了模样:青石板上积着雨,屋檐下挂着灯笼,门扉半掩,像等着人回来;陈迹的雪原也有了轮廓:枯树站在雪地里,远处的山透着淡蓝,天空留着片空白,像等着云来。
陈迹放下画笔,走到周苓身边,看着她的雨巷,轻声说:“等联结的时候,我让雪原的风,把你雨巷的灯笼吹得晃一下,好不好?”周苓抬头看他,灯光落在他的眼底,像盛着星星:“那我让雨巷的水流进你雪原的沟里,冻成冰,像条亮晶晶的带,好不好?”
他笑着点头,伸手帮她拂去落在画纸上的一缕头发——发丝上沾着点干桂花的香,落在雨巷的灯笼旁,像又添了点光。两人并肩站在画架前,看着两张宣纸上的风景,一张柔,一张劲,却像早就等着对方,等着某天笔触交融,变成一幅完整的“共生”。
夜深了,画室的灯还亮着,淡蓝的雨巷和赭黑的雪原在灯光下,像两个孤独的世界,却又在彼此的目光里,慢慢靠近。那片干桂花还躺在《同行》的初稿上,淡金色的花瓣映着灯,像在说:有些风景,只有两个人一起画,才完整;有些路,只有两个人一起走,才温暖。(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