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溪流淙淙,洗涤了石灵的沉疴,却洗不去悄然迫近的阴影。
碧痕立于林缘,翠衫在晨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泽,像是沾满了未晞的露水。她那双竖瞳一瞬不瞬地盯着谢债,惊疑不定中掺杂着一丝本能的警惕。谢债身上那原本混杂如腐沼的“业力”气息,此刻竟清晰了一分——最沉重、最污浊的土石部分消失了,如同浑浊的泥水沉淀后,显露出底下更为复杂、却也更加诡异的其他色泽。尤其是那根猩红刺目的狐仙债线,此刻愈发凸显,如同伤口新鲜渗出的血珠。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碧痕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清脆,带着沙沙的摩擦感,“那石头疙瘩的怨气,缠了你们谢家百年,根深蒂固,就算有晨露,也没道理……这么快……”
她无法理解。涤怨化债,绝非易事,往往需要特定的仪式、漫长的消磨,甚至付出惨痛代价。可眼前这人,仅仅是夺得一滴露水,在这荒山溪边静坐片刻,那困扰百年的债业竟就此烟消云散?这效率,近乎邪门。
邋遢道士晃了晃酒葫芦,里面所剩无几,发出空荡的回响。他斜睨着碧痕,嘿嘿一笑:“小木头,瞧见没?这就叫专业。你家木婆婆活了几百年,怕是也没见过这么利索的讨债手段吧?羡慕不来的。”
碧痕皱了皱鼻子,对道士的调侃充耳不闻,依旧盯着谢债:“你身上那本‘账’……很特别。”她终于点破了那份隐约的感知,“它帮你?还是……吃你?”
这话问得尖锐而直接,带着精怪特有的、对力量本质的直白探究。
谢债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缓缓起身,感受着体内久违的轻灵,目光扫过碧痕,落向远方城池的方向。“债消了,便是消了。过程如何,不重要。”他避开了关于账本的核心问题,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疏离。
碧痕撇撇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也没有再追问。她歪着头,又仔细嗅了嗅空气,竖瞳中光华流转,仿佛在读取风中残留的信息。“石头味是没了,可狐狸骚味更浓了……还有别的,很多,很杂……”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警告,“你就像个开了口的蜜罐,闻着味儿来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道爷能护你一时,能护你一世?”
说完,她不等两人反应,身形一晃,便如融入林间光影般消散不见,只留下一句袅袅余音:“下次再碰见,说不定我就不是来看热闹的了……”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山谷中重归寂静,只剩下流水声与鸟鸣。
道士掏了掏耳朵,呸了一声:“小丫头片子,吓唬谁呢。”他转头看向谢债,神色却正经了几分,“不过她的话,倒也不全是放屁。石灵债一清,你身上其他债业的气息确实更显眼了。往后,麻烦少不了。”
谢债默然。他何尝不知?魂海之中,那本厚重的账册依旧悬浮,无数债线如毒蛇般缠绕蠕动。石灵债业的消失,空出了一小块地方,却反而让其他债业的狰狞面目更加清晰。
最触目惊心的,便是那狐仙债。
他下意识地探手入怀,指尖触到那枚冰冷刺骨的残玉。怨毒与哀戚交织的情感瞬间顺着指尖蔓延上来,比之前更加尖锐。与此同时,魂海账本上,那猩红的“狐仙债”条目旁,悄然浮现出一行细微如蚊蚋、却令人心悸的虚影小字:
余廿七日。
惊蛰之约,已过三日。
倒计时如同无形的鞭子,轻轻抽打在他的神经上。廿七天,看似不短,但“真心泪”依旧虚无缥缈,重塑玉像、重燃香火更是千头万绪。
“廿七天……”谢债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像是在咀嚼其间的分量。
道士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慌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把身子骨养好,你这刚去了块大石头,魂儿还虚着呢。回城,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从长计议那老狐狸的事儿。”
谢债点头。确实,急也无用。他需要时间消化石灵债业清除后的变化,也需要谋划如何应对狐仙那刁钻的偿还条件。
两人循着来路下山,步伐比来时轻快许多。谢债感受着脚下坚实的大地,呼吸着不再窒闷的空气,一种久违的、属于“正常”的感觉悄然回归。然而,这份轻松之下,是更深的紧迫与茫然。
狐仙的怨,非力能解,非物能偿。
真心何在?
他抬头望天,春日朝阳已升,暖意融融,却化不开他眉宇间凝结的寒意。
惊蛰已过,春雷未响,但他的劫数,路修远以多艰兮。
余廿七日,步步惊心。(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