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很费劲地咽了口唾沫,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指向百年世家,崔家。”
“甚至……还有东宫。”
东宫!
惊蛰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就看向谢苓。
崔家,可是公主殿下的未婚夫家。
而东宫太子,那可是公主殿下拼了命也要扶持的亲弟弟啊!
沈墨垂下眼帘,声音愈发苦涩。
“殿下,正因如此,沈墨……不敢妄言。”
“我不敢将您牵扯进来,更不敢……让您为难。”
“今日得见殿下亲身救济贫苦,爱民如子,沈墨才斗胆……将一切和盘托出。”
他以为,说出这两个名字,会看到谢苓震惊、痛苦,或是迟疑。
结果,根本没有。
谢苓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沈先生,你可给我听好了。”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字字如金石落地。
“不管是崔家,还是东宫太子。”
“若他们当真敢做出此等动摇国本、鱼肉将士的滔天恶行……”
她微微一顿,那双凤眸之中,杀意凛然。
“我谢苓,头一个就不会放过他们!”
这一刻,这间破败的窝棚里,仿佛被她身上散发出的无边威严所笼罩。
沈墨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谢苓转过身子,冷静而果断地下令道。
“靖川。”
“在,殿下。”
魏靖川往前走了一步。
“从暗卫中,挑选最精锐的人手,交由沈先生调遣。”
“配合他,继续深入调查军饷一案。”
“我不管你们想什么法子,就是把地翻个底朝天,也得把那些证据全给我找出来!”
“得令!”
魏靖川的声音,沉稳如山。
谢苓又把目光投向沈墨。
“先生,边关的燃眉之急,我马上就去处理。”
“十日之内,我会想法子弄一批粮草、药品,还有取暖用的蜂窝煤,偷偷派人送到北境,交到吴将军手上。”
“头一批数量不会太多,不过你放心好了,后续我自有办法。”
“你即刻修书一封,用最快的渠道送给吴将军。”
“让他务必稳住军心,小心提防内鬼,静待时机。”
一番话,干净利落,条理分明。
没有半句废话,没有一丝犹豫。
沈墨听得都愣住了,紧接着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和激动席卷了他全身。
他原以为,自己还要费尽唇舌,去说服、去恳求。
他甚至都做好被拒绝、被牺牲的准备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传说里骄纵任性的兰陵公主,竟有如此的魄力与担当!
这是何等的胸襟!
这又是何等的果决!
“扑通”一下。
沈墨掀起衣角,膝盖一弯就跪到地上,朝着谢苓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殿下深明大义,心系边关!沈墨代替吴将军,还有北境几万将士,叩谢殿下天恩!”
他俯下身,将头深深地埋在冰冷的地面上。
“沈墨此生,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这一跪,是心悦诚服。
这一拜,是肝脑涂地。
……
马车,终于驶离了那片泥泞的城南。
车厢里,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谢苓靠在软垫上,眼睛闭着,冷艳绝美的脸上,满是怎么也消不掉的疲惫。
不过,她心里却又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睁开眼睛,朝着窗外那灰扑扑的天空看过去。
“靖川。”
“在,殿下。”
“我以前总觉得,这江山社稷,就是金銮殿里的那把龙椅,是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是你死我活的权力游戏。”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直到今天,我才懂了,这江山可不止是那些东西。”
“它还是边关的风雪,是将士的忠骨,是王老根那条被冻掉的腿,是南城百姓碗里……那活命的一口粥。”
“这个案子,咱们必须得彻查到底。”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方才的杀伐果决,却多了一种不容动摇的重量。
“我得让那些躲在京城的富贵窝里,靠着吸前方将士的血活着的那些蛀虫,一个一个的,都受到惩罚。”
魏靖川看着她,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映着她坚毅的侧脸。
他点头应诺,将腰间的佩刀,又握紧了几分。
夜深了,玲珑阁送走了最后一批意犹未尽的客人。
玲珑阁那高悬的红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三楼的账房里,算盘珠子被拨弄得噼啪作响。
林稚鱼安安静静地站在窗户边上,看着楼下那些慢慢散去的人群。
苏子衿抱着一本厚厚的账本,脚步匆匆地走进来,脸上那兴奋根本就藏不住。
“林小姐!”
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然后把账本递了过去。
“今天这一天的营收,比咱们之前估算的半个月的还多呢。”
“那些金牌紫金牌充的银子啊,更是……一笔巨款!”
十张紫金牌就卖了十万两,再加上金牌和货物,足足受了二十多万两银子。
真的算得上是日进斗金!
林稚鱼接过账本,看着苏子衿那亮晶晶的眼睛。
林稚鱼的目光又落在了一沓看着不打眼的纸笺上。
这纸笺,是从二楼雅间里弄来的。
那是从二楼雅间里,由那些俊俏小厮与灵巧侍女们,用耳朵“听”回来的东西
苏子衿指着其中一张纸笺,压低了声音。
“菊字号房里,户部侍郎的夫人在那儿抱怨。说她家老爷啊,最近老是唉声叹气的,晚上都睡不着觉。”
“说是秋粮入库这事儿,被兵部的人到处使绊子,有好几笔数目挺大的军粮款项,到现在都批不下来。”
林稚鱼伸出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敲。
兵部尚书吴军,那可是二皇子谢珩的人啊。
“还有别的消息吗?”
“还有个消息,”苏子衿把一张纸条单独抽了出来,“竹字号房的永宁侯府三小姐无意间提到,前几天夜里,看到二皇子府的马车去柳国公府了。”
“这倒也不奇怪,他们本就是亲眷。”
“可奇的是,那三小姐说,她还看见另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也跟着进了柳国公府的侧门。”
“从那车上下来的人,她虽说没瞧清楚脸长什么样,可就那身形还有走路的样子,像极了……御史台的那个李御史了。”
林稚鱼皱了皱眉,这李御史平常都是以刚正不阿出名,在朝廷里那可是有名的“独狼”,从来都不跟别人结党。
他要是也向着二皇子那边,那这朝廷里的风向,可就得变了。
这些个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闲话,这时候在林稚鱼的脑袋里,就好像被一根根看不见的线给串起来了一样。
户部被兵部压着,那个中立的言官大晚上的偷偷去跟二皇子一派的人见面。
一盘大棋的轮廓,已然若隐若现。
……
不过三五日的光景,京城里头,已是换了一番天地。
风,是从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一齐吹起来的。
一处,是朱雀大街上,那间名叫“玲珑阁”的销金窟。
另一处,则是南城泥泞地里,那些升腾着暖意的蜂窝煤。(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