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白居易,人们准能背出“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或是“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似乎觉得他是个一辈子安稳写诗的文人,然而,这位写出千古名句的大诗人,少年时差点没熬过一场战乱——几岁大就跟着家人逃荒,一路上饿肚子、躲兵灾,连块正经的写字板都没有,全靠母亲用米浆在窗户纸上教他认字。
正是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那些见过的民间苦,还有青梅竹马的农家姑娘,才让他早早埋下了“诗心”——不是为了风花雪月,是为了替老百姓说话。
建中之乱:几岁大的孩子,跟着家人逃荒求生
公元784年,河南新郑的天,比往年冷得早。才4岁的白居易,裹着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薄棉袄,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跟着父亲白季庚往城外走去——城里乱成一锅粥了,到处是拿着刀的士兵,老百姓的房子被烧得噼啪响,哭喊声、惨叫声混在一起,这就是唐朝中期的“建中之乱”。
“建中之乱”,简单说就是:当时的节度使李怀光叛乱,带着兵到处抢粮、烧房子,河南正好是战乱最厉害的地方。白居易家本来是官宦家庭,父亲白季庚在当地当小官,虽说不富裕,但至少能让一家人吃饱穿暖。可战乱一来,啥都没了——家里的房子被士兵占了,存的粮食被抢了,再不逃,一家子都得没命。
逃亡的路,比想象中难一百倍。
白天不敢走大路,绕着没人的小道走,怕遇到乱兵;晚上就躲在破庙里,或是老百姓废弃的草垛里,母亲把仅有的一条旧被子裹在白居易身上,自己冻得整夜睡不着。最惨的是没吃的,父亲偶尔能从田埂上挖点野菜,煮成稀得能照见人的汤,母亲总是先喂给白居易,自己说“不饿”,白居易分明看见她咽口水。
有一次,他们躲在一个山洞里,外面下起了大雨,洞里又冷又潮。白居易冻得直哭,母亲就把他抱在怀里,用手搓着他的小手,轻声哼着家乡的小调。父亲坐在旁边,看着外面的雨,叹着气说:“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孩子这么小,跟着咱们遭罪。”母亲摸了摸白居易的头,说:“会好的,咱们娘仨在一起,孩子能活下去,将来总能有好日子。”
白居易那时候还小,不懂“战乱”“逃难”是什么意思,他记得母亲怀里的温度,记得父亲叹气的声音,记得路上看到的景象:有老百姓抱着饿死的孩子哭,有老奶奶坐在被烧了的房子前发呆,有士兵抢走农民手里仅有的粮食——这些画面,像小石子一样,悄悄埋在了他心里。
逃了快半年,他们终于到了宿州符离(现在的安徽宿州)。这里没被战乱波及,老百姓还能安稳种地。父亲找了个小差事,一家人租了间茅草屋,总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日子还是苦:茅草屋漏雨,一到下雨天,锅里、盆里都得接着水;家里没钱买米,只能顿顿吃粟米掺着野菜;白居易没鞋穿,夏天光着脚跑,脚底板磨得全是泡。
但比起逃亡路上的凶险,这里已经是“天堂”了。母亲看着白居易一天天长大,心里有了个念头:再穷,也得让孩子读书——她知道,只有读书,孩子将来才能不受欺负,才能过上好日子。
米浆糊窗:没有纸笔,就用窗户当“课本”
符离的茅草屋,窗户是用破纸糊的,风一吹就哗啦响。就是这扇破窗户,成了白居易的“第一本课本”。
母亲陈氏是个读过书的女子,虽说家里穷,没纸笔,她有办法——每天早上,她会盛一点稀稀的米浆,用手指蘸着米浆,在窗户纸上写字:先写“人”“口”“手”,再写《诗经》里的短句。米浆干了,字就留在纸上,白居易就趴在窗户边,跟着母亲念,跟着比划。
米浆写的字不结实,风一吹、雨一打就掉了。母亲就每天重写,有时候一天要写好几遍。冬天特别冷,母亲的手冻得又红又肿,蘸着米浆写字时,手都在抖,可她还是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白居易看着母亲的手,心里疼,就说:“娘,我记住了,不用写了,你手疼。”母亲笑着说:“傻孩子,字要天天念、天天写才能记住,娘不疼。”
没有笔,白居易就捡根小树枝,在院子里的泥地上写;没有书,母亲就凭着记忆,把《诗经》《论语》里的句子一句句背给她听,让他跟着背。有次白居易背“学而时习之”,背了好几遍都记混了,急得哭了,把树枝扔在地上说:“娘,我太笨了,我不想学了。”
母亲没骂他,蹲下来把他搂在怀里,擦了擦他的眼泪,指着院子里的野草说:“你看这草,冬天冻得蔫了,春天一到,不又长出来了吗?读书就像这草,得坚持,不能怕难。你爹说,白家的孩子,不能认输。”
白居易看着院子里的野草,又看了看母亲冻红的手,点了点头,捡起树枝,又在泥地上写了起来。从那以后,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天寒地冻,他每天都跟着母亲学字、背书——早上在泥地上写字,中午帮母亲做家务时背诗,晚上就着油灯(其实是松脂,没钱买灯油),听母亲讲书里的故事。
渐渐地,白居易能背好多诗了,还能写几句小诗。有一次,邻居家的老奶奶丢了鸡,坐在门口哭,白居易就写了首小诗:
“老姥丢鸡泪汪汪,风吹草动心发慌。
愿得鸡儿早回家,夜里能睡安稳觉。”
母亲看到这首诗,又惊又喜,抱着他说:“我儿有天赋,将来一定能成为大诗人!”
白居易那时候不懂“诗人”是什么,他只知道,写诗能把看到的事记下来,能让别人知道老百姓的苦——就像邻居老奶奶丢鸡的难过,就像他们一家人逃荒的辛苦。这种“为老百姓写诗”的念头,从那时候起,就悄悄在他心里发了芽。
青梅竹马湘灵:农家姑娘的故事,成了他最早的灵感
在符离,白居易还有个好朋友,是邻居家的姑娘,叫湘灵。湘灵比白居易大两岁,是个典型的农家姑娘:皮肤黑黑的,手很巧,会喂猪、会插秧,还会唱家乡的民歌。
那时候,白居易一写完字,就跑去跟湘灵玩。湘灵会带他去田埂上挖野菜,教他认哪种野菜能吃;会带他去河边摸小鱼,说“小鱼烤着吃,可香了”;还会唱民歌给他听,歌声清亮,像田里的青蛙叫,像天上的小鸟唱。
白居易最喜欢听湘灵讲家里的事。湘灵说,她爹是个农民,每天天不亮就去种地,天黑了才回来,手上全是老茧;她娘每天要喂猪、做饭、织布,晚上还要缝补衣服,常常熬到半夜;她还有个弟弟,才三岁,因为家里穷,没奶吃,只能喝稀粥。
有一次,湘灵拉着白居易去看她爹种地。太阳特别大,湘灵的爹光着膀子,在田里插秧,汗珠子像豆子一样往下掉,衣服搭在田埂上,全湿透了。湘灵说:“我爹说,要是今年收成好,就能给我弟弟买件新衣服;要是收成不好,就得饿肚子。”白居易看着湘灵爹的背影,又想起逃荒时看到的那些农民,心里酸酸的,就写了首小诗:
“烈日晒田埂,农夫插秧忙。
汗滴入泥土,只为谷满仓。”
湘灵看不懂字,白居易就念给她听。湘灵听完,笑着说:“你写得真好,就像我爹每天的样子。”白居易心里特别高兴——他发现,写老百姓的事,能让别人知道他们的辛苦,这比写什么风花雪月有意思多了。
还有一次,湘灵的弟弟病了,发着高烧,家里没钱请大夫,湘灵的娘只能用偏方,给弟弟敷草药,急得直哭。白居易知道了,就跑回家,把母亲给他攒的买纸笔的钱(其实是父亲偶尔给的零花钱)拿出来,送给湘灵家,请大夫。湘灵的娘握着白居易的手,说:“你真是个好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
湘灵和她家人的生活,成了白居易最早的创作灵感。他写过湘灵喂猪的样子:
“湘灵喂猪食,猪儿哼唧唧。
一勺又一勺,盼它长得肥。”
写过湘灵爹种地的辛苦:
“农夫日当午,汗湿田中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后来这句被他写进了《悯农》的草稿里)
这些小诗,没有华丽的词藻,全是家常话,全是老百姓的真实生活。可正是这些小诗,让白居易明白:诗歌不是写给当官的看的,不是写给文人雅士看的,是写给老百姓看的,是用来记录他们的苦、他们的乐、他们的生活的。
后来,白居易离开符离去长安赶考,临走前,湘灵送了他一双自己做的布鞋,说:“你路上穿,别冻着脚。到了长安,要记得写老百姓的事,就像你以前写的那样。”白居易接过布鞋,点了点头,说:“我会的,我一定不会忘。”
这双布鞋,白居易穿了很多年;湘灵和她家人的故事,他记了一辈子。后来他写《长恨歌》《琵琶行》,里面有很多底层人物的影子,其实都离不开少年时在符离,湘灵带给她的那些关于“百姓生活”的记忆。
《赋得古原草送别》:野草里的韧劲,震动长安文坛
在符离的日子,白居易一边跟着母亲苦读,一边写老百姓的小诗,诗才慢慢被人知道。到了16岁那年,父亲觉得他该去长安见见世面,考考功名,就凑了点钱,让他去长安。
临走前,白居易去了城外的古原。古原上长满了野草,风一吹,野草晃来晃去,特别有劲儿。他想起逃荒时看到的野草,想起符离田埂上的野草,想起母亲说的“野草冬天蔫了,春天还会再长”,心里有了灵感,就写了首诗,叫《赋得古原草送别》。
诗是这么写的: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这首诗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最绝的——野草就算被野火烧了,根还在,春天一到,又能长得郁郁葱葱。
白居易写的哪里是野草?是底层百姓的韧劲啊!就像他们一家人,在战乱里差点活不下来,可还是熬过来了;就像湘灵家,再穷再苦,还是努力种地、生活;就像所有的老百姓,不管遇到多少灾荒、战乱,还是会顽强地活下去。
到了长安,白居易拿着这首诗,去拜见当时的名士顾况。顾况一开始没把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当回事,笑着说:“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啊!”意思是“长安物价高,想在这儿活下去可不容易,你一个小毛孩,还想当诗人?”可当他读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时,眼睛一下子亮了,赶紧站起来,拉着白居易的手说:“你能写出这样的诗,在长安活下去太容易了!你真是个天才!”
顾况把这首诗传给长安的文人看,大家都赞不绝口:“这孩子年纪轻轻,居然能写出这么有力量的诗!”“‘野火烧不尽’这一句,写尽了百姓的韧劲,太了不起了!”很快,《赋得古原草送别》就传遍了长安文坛,连有些官员都知道了,说“白季庚家的儿子,是个有出息的”。
白居易站在长安的街头,听着别人夸他的诗,心里却没多少高兴——他想起的不是自己的才华,是符离的野草,是湘灵家的辛苦,是逃亡路上的百姓。他暗暗下定决心:将来不管能不能考上功名,不管能不能当上官,都要一直写老百姓的事,用诗歌反映他们的苦难,替他们说话。
这就是白居易“为人生而诗”的开始——不是为了出名,不是为了当官,是为了“兼济天下”,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老百姓的苦,让朝廷能重视他们的难处。
少年志向:诗不是玩物,是替百姓说话的工具
在长安待了一段时间,白居易没急着考功名,而是到处走访,看长安城里老百姓的生活。他发现,就算是在京城,也有很多百姓过得很苦:有卖炭的老人,天不亮就上山烧炭,为换点钱买粮食;有织锦的女子,织到手指流血,织出来的锦缎却被官员抢走;有流浪的孩子,在街头乞讨,冬天冻得瑟瑟发抖。
他把这些都写进了诗里,
比如《卖炭翁》的初稿(后来又修改过):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比如《织妇词》的初稿:
“织妇苦,织妇苦,
日短夜长忧不足。
柴门风雪寒,十指冻如笋。
织成一尺素,卖得一钱货。
上官来索锦,锦多织不得。”
有人劝他:“你一个少年人,别写这些苦哈哈的事,官员们不爱看,对你考功名没好处。你应该写点风花雪月、歌颂朝廷的诗,这样才能被重用。”白居易却摇摇头:“要是诗歌不能替老百姓说话,不能反映他们的苦,那写诗还有什么用?我宁愿考不上功名,也不会写那些没用的诗。”
他想起母亲用米浆糊窗教他读书的日子,想起湘灵说“要记得写老百姓的事”,想起《赋得古原草送别》里的野草——那些野草不管遇到多大的火,都能再长出来;老百姓不管遇到多大的苦,都能顽强活下去;他作为一个读书人,怎么能因为怕得罪官员,就忘了他们的苦?
从那时候起,白居易就立下了“兼济天下”的志向:他要考上功名,要当上官,要用自己的权力,为老百姓做事;就算当不了官,也要用诗歌,替老百姓说话,让更多人知道他们的苦难。
后来,白居易29岁考上进士,当了官,真的兑现了自己的志向。他写《新乐府》《秦中吟》,全是反映百姓疾苦的诗,比如《观刈麦》写农民割麦的辛苦,《杜陵叟》写农民被贪官欺负,这些诗像一把把刀子,戳中了晚唐的腐败和黑暗,也让更多人关注到老百姓的苦。
有人骂他“多管闲事”,有人说他“得罪官员,没好下场”,可白居易一点都不怕——他想起少年时在符离的日子,想起母亲的教导,想起湘灵的期待,想起“野火烧不尽”的野草,就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
回望白居易的少年时光,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安稳生活,只有战乱、逃荒、苦读,还有对老百姓的同情。可正是这些苦,养出了他的“诗心”——不是娇生惯养的风花雪月,是接地气的、替百姓说话的“真心”。
母亲的米浆字,教会他“读书要坚持”;湘灵的故事,教会他“要关注百姓”;《赋得古原草送别》,让他明白“诗歌要有力量”;少年时的志向,让他一辈子都没忘记“兼济天下”。(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