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的长安,不像盛唐时那样处处是金戈铁马的豪气,倒多了几分市井的烟火气——朱雀大街旁的小胡同里,卖胡饼的炉子冒着热气,浣纱的妇人坐在河边捶打布料,连风里都裹着点胭脂香和墨香。鱼玄机就生在这样的胡同里,那时候她还叫鱼幼微,爹是个连秀才功名都没捞着的落魄书生,娘靠给人浣纱换点米粮,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却总把最好的留给她。
这丫头打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别家娃三岁还在泥里打滚,她就坐在爹的膝头,跟着念“床前明月光”;五岁时,爹教她背《诗经》,她念两遍就能记住,连生僻字都认全了;到了七岁,更了不得——爹在桌上写“春眠不觉晓”,她走过去,拿起毛笔,在旁边续了句“花开知多少”,虽然字写得像虫子爬,爹一看,当场就红了眼:“我家幼微,是块写诗的料!”
从那以后,爹把家里仅有的几本书都翻出来,每天不管多累,都要教鱼幼微读诗。有时候买不起纸,就拿树枝在地上写;买不起墨,就用灶灰混水代替。鱼幼微也懂事,娘浣纱时,她就坐在旁边背诗,背累了就帮娘递皂角;爹晚上教她写诗,她能熬到半夜,眼睛都不眨。
十岁那年,长安城里来了个卖牡丹的花农,挑着一担快谢的牡丹,在胡同口吆喝:“贱卖了!最后一担牡丹,三文钱两枝!”鱼幼微蹲在旁边看,那牡丹虽然快谢了,花瓣却还带着点粉,像姑娘哭红的眼。她看着看着,就冒出一句:
“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都停了手——卖胡饼的掌柜忘了翻饼,浣纱的妇人忘了捶布,几个路过的书生赶紧凑过来,围着鱼幼微问:“小姑娘,你刚说的啥?再念一遍!”
鱼幼微被围得有点慌,却还是脆生生地重复了一遍:“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
一个戴方巾的书生摸着胡子,点头赞道:“好!好一句‘任是无情亦动人’!牡丹虽无言语,这风骨,就算不讨好谁,也让人移不开眼——你才多大,怎么能写出这么好的句子?”
“我十岁啦!”鱼幼微仰着头,眼里亮闪闪的,“我爹教我读诗,我刚才看这牡丹,就想起书里说的‘倾国之色’,就随口念出来了。”
这事没几天就传遍了附近的胡同,连城里的一些文人都知道了:“小胡同里有个十岁的丫头,会写诗,还写得特别好!”有人特意绕路来见她,给她送纸送墨,让她写诗看看,鱼幼微也不怯场,拿起笔就写,虽然笔触还嫩,可灵气藏都藏不住。
可好日子没撑多久,鱼幼微十一岁那年,爹得了场急病,没钱抓药,没几天就走了。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娘哭得死去活来,鱼幼微抱着爹留下的旧诗集,坐在空荡荡的屋里,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从那以后,她帮着娘浣纱,白天在河边捶布,晚上就着油灯写诗——她知道,只有把诗写好,或许才能让娘过上好日子。
转眼到了十四岁,鱼幼微出落得亭亭玉立,虽然穿的是粗布衣裳,可眉眼间的灵气,比城里的大家闺秀还动人。更重要的是,她的诗名,已经传到了长安文人圈里,连当时最有名的“花间派鼻祖”温庭筠,都听说了这个“长安才女童”。
温庭筠这人,长得不怎么样——史书记载他“貌寝丑”,就是又矮又丑,还爱喝酒,可才华却是实打实的,写的“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传遍了长安。他听说有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写诗厉害,心里有点不信,特意挑了个下午,找去了鱼幼微家的小胡同。
那天鱼幼微正在院子里晒纱,看见个穿着粗布长衫、留着大胡子的***在门口,长得确实不好看,眼神里带着股文人的劲儿。没等她开口,男人先说话了:“你就是鱼幼微?我是温庭筠,听说你诗写得好,今天来考考你。”
鱼幼微听说过温庭筠的大名,赶紧放下手里的纱,行了个礼:“见过您,先生要考我什么?”
温庭筠指了指院外河边的柳树:“就以‘江边柳’为题,你写首诗来,不用太长,四句就行。”
鱼幼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河边的柳树刚抽芽,翠色的枝条垂在水面上,风一吹就晃,像姑娘的长发。她没多想,张口就来: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
温庭筠一听,眼睛当时就亮了——“翠色连荒岸”,写的是柳树的绿蔓延到河边,写实;“烟姿入远楼”,把柳树枝在烟里的样子写活了,有画面感;“影铺秋水面”,柳树的影子铺在水上,静中有动;“花落钓人头”,柳絮落在钓鱼人的头上,多灵动的细节!
他赶紧走过去,拉着鱼幼微的手,激动得声音都有点抖:“好!好诗!你才十四岁,能写出这样的句子,比我见过的好多成年文人都强!不行,你得跟我学诗,我收你当徒弟!”
鱼幼微愣了愣,随即眼泪就掉了下来——爹走后,她没人教诗,全靠自己琢磨,现在能拜温庭筠这样的大诗人为师,怎么能不高兴?她赶紧跪下,磕了个响头:“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从那以后,温庭筠就成了鱼幼微的师父。他每周都来鱼幼微家,给她带诗集,教她写诗的技巧,从对仗到押韵,从意境到典故,一点一点地教。有时候鱼幼微写不出诗,急得哭,温庭筠就陪她坐在河边,看柳树,看钓鱼人,跟她说:“写诗不用急,要先看懂眼前的景,再写出心里的话,真的东西才好看。”
除了教诗,温庭筠还常帮衬她们娘俩,给她们送米送油,有时候还会带鱼幼微去参加文人的聚会。在聚会上,鱼幼微虽然年纪小,却一点不怯场,有人让她写诗,她提笔就来,每次都能惊艳全场。大家都夸温庭筠:“先生,你这徒弟收得好啊,将来肯定是个大才女!”
温庭筠听了,心里美滋滋的,看着鱼幼微一天天长大,眉眼越来越动人,诗写得越来越好,心里却慢慢多了点别的滋味——他喜欢这个徒弟,喜欢她的灵气,喜欢她的认真,可一想到自己又老又丑,比她大了三十多岁,就把这份心思压了下去。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只能当她的师父,当她的依靠。
鱼幼微也喜欢师父。在她心里,温庭筠是第一个除了爹以外,真心疼她、教她的人。他虽然长得不好看,可对她好,懂她的诗,懂她的心事。有次温庭筠去外地出差,走了一个多月,鱼幼微想他,就写了首《寄飞卿》(飞卿是温庭筠的字):
“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露清。
月中邻乐响,楼上远日明。
枕簟凉风著,谣琴寄恨生。
稽君懒书礼,底物慰秋情?”
诗里写的是:台阶边的蟋蟀乱鸣,院子里的树枝沾着露水,月亮底下有邻居的乐声,楼上能看到远处的太阳。枕头上有凉风,弹着琴就想起你,你怎么不写信给我,用什么来安慰我秋天的心情呢?字字都是少女的小心思,有想念,有埋怨,还有点说不出口的情愫。
温庭筠回来后,看到这首诗,心里又暖又疼。他知道鱼幼微的心思,他不敢回应——他怕自己耽误她,怕她跟着自己受委屈。那几天,他愁得睡不着,喝了好多酒,最后终于做了个决定:给鱼幼微找个好人家,找个年轻、英俊、有才华的男人,让她过上好日子。
没多久,他还真找到了这么个人——新科状元李亿。李亿年轻有为,长得一表人才,还喜欢写诗,跟鱼幼微很配。温庭筠找李亿聊了聊,把鱼幼微的诗给他看,李亿一看就喜欢上了,说“能写出这样诗的女子,一定是个奇人”。
温庭筠又找鱼幼微,跟她说:“幼微,李亿是新科状元,人好,有才华,你们俩要是在一起,肯定能好好过日子。”
鱼幼微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她喜欢的是师父,可师父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她看着温庭筠的眼睛,里面有期待,有愧疚,还有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她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师父觉得好,那就好。”
温庭筠看着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又有点空落落的——他把自己最疼的徒弟,推给了别人,不知道是对是错。可他想,鱼幼微能幸福,就够了。
那时候的鱼幼微还不知道,温庭筠这个“为她好”的决定,会彻底改变她的人生。她以为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以为能像诗里写的那样“琴瑟和鸣”,可她没料到,等待她的,不是幸福的日子,而是更深的苦难。
但不管怎么说,十四岁的鱼幼微,从一个街头诵诗的贫家女,变成了温庭筠的弟子,还即将嫁给新科状元,这是当时很多女子想都不敢想的命运。她的才情,像一颗埋在土里的珍珠,被温庭筠挖了出来,开始在晚唐的诗坛上,发出微弱却耀眼的光——谁也没料到,这束光后来会变得那么烈,烈到烧了自己,也烧了别人。(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