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板砸在那起伏不定的锈痂上,“沙沙”声追着脚后跟,像是无数张嘴在啃噬。言今不敢回头,只觉着整条巷子都活了,那暗红的锈痂成了肉,一鼓一鼓,要把他囫囵吞下去。腥锈气灌满口鼻,噎得他眼冒金星。
前头巷尾那点暗红的光,成了救命稻草。他拼着一口气,撞开几片悬吊的、沾满黏腻锈粉的破皮子,一头扎出了这“锈痂巷”。
眼前猛地一空,脚下却是骤然一软!
不是深渊,而是一片稍显开阔的、同样是锈迹斑斑的金属平台。平台向前延伸,连接着的,不再是桥,而是……几条早已断裂、扭曲着伸向下方浓雾的巨大铁轨。铁轨锈蚀得不成样子,枕木早已腐烂殆尽,只有几截黑黢黢的、如同巨兽残肢般的钢梁,倔强地刺破锈层,指向昏惨的天空。
这里像是个悬于绝壁的废弃小站。平台边缘,歪斜地立着几根早已熄灭、灯罩破碎的灯柱,旁边还倒着一辆只剩下空壳子的、布满弹孔般锈洞的轨道维护车。空气里的铁锈味淡了些,却多了一股子陈年油污和尘埃混合的沉闷气味。
这便是“断轨驿”了。锈骨桥的尽头,亦是前路的起点,或者说,是更多绝路的交汇处。
言今扶着那冰冷的、满是糙手的锈蚀平台的边缘,大口喘着气。右臂那被药力压制的麻木下,那股源自“归墟”的冰凉悸动,在脱离锈痂巷后,似乎平息了些许,但一种更深沉的空虚与乏力,却从四肢百骸里泛上来。观测者那碗汤药的效力,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他略定了定神,回望了一眼。那锈痂巷的入口,隐在浓雾与暗红光影里,寂静无声,方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起伏波动,仿佛只是错觉。但他知道,那不是。
平台之上,并非空无一人。
离他不远处,那辆废弃的维护车壳子阴影里,蹲着两个人。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油污工装,头发乱如蓬草,正拿着一块黑乎乎的石片,用力打磨着一截不知从哪儿卸下来的、带着齿轮的金属构件,发出“嚓嚓”的刺耳声响。另一个则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颜色褪尽且沾满各色污渍的帆布斗篷里,蜷缩着,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长条形的、用脏布缠裹的物件,只露出一双异常明亮的、带着惊惶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更远处,靠近那断裂铁轨的边缘,还站着一个身影。那人身形高瘦,背对着言今,穿着一身罕见的、料子细滑的玄色长衫,在这遍地锈污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他负手而立,低头望着下方那翻涌的浓雾,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身形稳得像钉在那里的桩子。
言今的出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打磨零件的蓬头汉子停了手,抬起沾满油污和锈粉的脸,眯着眼打量他,目光在他那异样的右臂上停顿了一下,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黄黑的牙齿,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又低下头继续他的活计。
那裹在帆布斗篷里的,则将怀里的物件抱得更紧,往车壳阴影深处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言今。
唯有那玄衫人,依旧背对着,毫无反应。
言今没贸然靠近任何人,他寻了个离那几人都不远不近、背靠着一根粗壮锈蚀立柱的位置,缓缓坐下,趁机调息,恢复些气力。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这片不大的平台,以及那几条断裂铁轨延伸的方向。
雾太浓,看不到对岸,也看不清铁轨最终通往何处。只有风,永无止境地从深渊里倒灌上来,带着呜咽。
时间一点点过去,平台上一片死寂,只有那蓬头汉子“嚓嚓”的打磨声,单调地重复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或许更久。
下方那浓稠的、仿佛凝固的雾气,忽然毫无征兆地涌动起来!像是烧开了的水,剧烈地翻滚、奔腾!
呜——!
一声悠长、沉闷、仿佛来自远古巨兽喉咙深处的汽笛声,猛地从雾气深处穿透上来!声音带着一种蛮横的力量,震得整个平台都在微微颤抖,锈屑簌簌落下。
那蓬头汉子猛地停下了打磨,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兴奋与恐惧的神色,站起身,踮脚向雾气中张望。
帆布斗篷下的身影剧烈地哆嗦起来,几乎要瘫软在地。
就连一直背对众人的玄衫人,也微微抬起了头。
言今心中警兆大作,霍然起身,目光死死盯住那沸腾的雾气。
在阵阵金属摩擦、扭曲的刺耳噪音中,一个庞大无比的、黑沉沉的轮廓,缓缓地、如同从地狱深处浮起般,冲破了浓雾,出现在断轨驿平台的前方!
那竟是一辆……列车!
一辆通体由锈蚀、扭曲、拼接的金属构成的列车,看不到车头,也看不到车尾,只有一截截如同怪虫节肢般的车厢,许多车窗破碎,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空间,车厢外壁上挂满了厚厚的、不断剥落的锈痂和一些难以名状的、如同苔藓或菌毯般的暗色附着物。它没有行驶在任何铁轨上,就那样悬浮在深渊的浓雾之中,静静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寂与古老气息。
列车靠近平台的一侧,几扇扭曲变形的车门,“哐当”一声,猛地向外弹开,露出了里面更加深邃的黑暗。
玄衫人第一个动了。他整了整本就不见丝毫褶皱的衣袍,迈步,毫不犹豫地踏入了离他最近的那扇车门,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
蓬头汉子啐了一口唾沫,将打磨好的零件往怀里一塞,也快步冲了过去,消失在门内。
那裹在帆布斗篷里的,挣扎了几下,似乎极度恐惧,但看了看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列车,又回头看了看来时的锈痂巷,最终还是咬咬牙,抱着怀里的东西,踉踉跄跄地跑向列车。
言今站在原地,右臂那麻木之下,冰凉与灼热交织的悸动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这列车,给他一种极其不祥的感觉,比锈痂巷更甚。
观测者只说走出漏檐斋,却没说过,这路,要搭上这样一辆鬼车。
他望向列车那洞开的车门,里面黑暗浓稠,仿佛巨兽的食道。
汽笛声再次响起,短促,带着催促的意味。列车周身那厚重的锈痂,开始发出细微的、仿佛活物苏醒般的“咔嚓”声。
没有更多选择了。
言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迈开步子,走向那最近的、敞开的车门。
就在他脚尖即将踏入那片黑暗的刹那,一个极其轻微、仿佛直接响在脑海中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幽幽响起:
“哟,‘归墟’的味儿……这趟车,可热闹了……”
言今猛地回头,平台之上,空无一人。
只有那无尽的锈蚀,与呜咽的风。
他不再犹豫,一步踏入了车门。
黑暗,瞬间将他吞没。(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