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连日的阴雨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仿佛连砖缝里都沁着不安。
贾琏坐在外书房那间隐秘的耳房里,面前摊着几本看似寻常的账册副本,还有几张皱巴巴、字迹潦草的私契。
烛火摇曳,将他紧绷的侧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顺着贾蓉提供的线索,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像一只在黑暗地下打洞的鼹鼠,小心翼翼地探寻着贾珍那些罪行的证据。
过程比他想象的更艰难,也更……触目惊心。
贾珍贪污宫帑、包揽词讼的银钱流向,如同一条条暗河,最终竟有几条支流,悄无声息地汇入了一个他万万没想到的地方——
他父亲贾赦设在城外别院的秘密账房!
那些经由宁国府管事之手流出的巨额款项,有一部分竟通过复杂的钱庄兑票和虚假买卖,辗转落入了贾赦的私囊。
“这……这怎么可能……”
贾琏当时看着手中那张由林之孝冒险从钱庄内部抄录出的兑付记录,指尖冰凉,几乎要捏不住那张轻飘飘的纸。
父亲……他竟然也深陷其中?
而且看样子,绝非是被蒙蔽,而是主动参与分润!
当贾琏脸色铁青地将这个发现带回房中,压低声音告知王熙凤时,连素来胆大泼辣的她,也惊得差点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老爷他……他也……”
王熙凤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可是袭着一等将军的爵位!竟然与珍大哥同流合污,沾染这些要命的勾当?!”
震惊过后,是更深的寒意。若只是贾珍一人作死,或许还能想办法切割。
可如今牵扯进荣国府的长房,自己的公公!
这祸事,已然烧到了自家院子里!
“还有更糟的。”
贾琏的声音沙哑干涩,他从怀里又掏出一张地契副本和几张按了血红手印的状纸草稿。
“查他侵占民田的事,牵扯出了邢夫人陪房王善保家的那个远房侄子。那家伙在外头打着荣国府的旗号强占田地,逼得几户人家家破人亡,得来的田地,竟是……竟是三七分账!三成归了那奴才和他背后宁府的人,七成……入了咱们老爷的私库!”
王熙凤接过那状纸草稿,上面字字血泪,控诉着“荣国府贾赦老爷”纵容豪奴、夺人家产。
她的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和后怕。
贾赦这是自己把刀柄递到了外人手里!
这些状纸若真递到衙门,就是铁证!
然而,最让贾琏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关于那副“义忠亲王老千岁”棺木的深入调查。
他派去的人,几经周折,找到了当年负责运送那批“特殊木料”的一个老押运官,如今已潦倒不堪。
几碗烈酒下肚,又许以重金,那老押运官才吐露了实情。
“那批料子……嘿嘿,可不是寻常物件儿……”
老押运官醉眼朦胧,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知晓秘密的诡异兴奋,“当年从南边运来,关卡查得严,说是……犯了忌讳的东西。
是你们府上的赦老爷,亲自打点了沿途几个关键卡口的守将,用的……可是他一等将军的名帖和印信!
这才畅通无阻……听说,宁府那边,为此没少给赦老爷好处……啧啧,那可是掉脑袋的干系啊……”
贾琏听着心腹小厮兴儿学舌回来的这番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父亲不仅知情!
他竟然还利用自己的爵位身份,亲自为这批禁忌之物保驾护航!
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财好利,这是赤裸裸的“附逆”嫌疑!
是将整个贾府的安危都押上去的疯狂赌博!
王熙凤听完贾琏的转述,脸色煞白,久久无言。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格外刺耳。
她原本以为,贾珍是那个最大的祸害,只要拿到证据,或可设法与宁国府切割。
可现在,她才发现,真正的深渊,就在自己身边!
自己的公公,荣国府名义上的袭爵人,竟然也陷得如此之深,甚至在某些方面,比贾珍更疯狂,更不计后果!
“二爷……”王熙凤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弱,“这……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兜得住的了。”
贾琏沉重地点点头,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压力。
原本只想查清贾珍的罪证,以求自保或反击,却不想扯出了自己父亲这更不堪、更危险的线头。
这潭水,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浑,也更致命。
“父亲他……这是要把整个荣国府都拖进万劫不复之地啊!”贾琏痛苦地闭上眼。
王熙凤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走到贾琏身边,握住他冰凉的手,那手心里全是冷汗。
“不能再瞒了,二爷。”
她的眼神变得坚决,“必须立刻禀告老太太!此事关乎阖族生死,已经不是我们能够私下处置的了。只有老太太,或许……或许还能在这绝境中,找到一线生机。”
她知道,将贾赦的罪行捅到老太太面前,意味着什么。
这将是荣国府内部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甚至可能……
但此刻,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隐瞒,只会让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贾琏沉默良久,终于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却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我去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