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堂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空气中弥漫着沉水香清冷的气息,却压不住那无形无质、几乎令人窒息的凝重。
林晞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上,手指死死扣着光滑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听着贾琏和王熙凤交替着,用尽可能平缓却依旧带着颤音的语句,将那一桩桩、一件件骇人听闻的罪证铺陈在她面前。
“义忠亲王老千岁”的棺木……贪污宫帑……包揽词讼……侵占民田……
当听到贾赦不仅知情,竟还动用爵位印信为那禁忌之物保驾护航时,她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顶门,眼前阵阵发黑。
疯了!真是疯了!
这已不是作死,这是拉着全族几百口人往火山口里跳!
而当最后那石破天惊的“爬灰逼奸,悬梁自尽”八个字从王熙凤颤抖的唇间吐出时,林晞猛地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禽兽不如!
她脑海中只剩下这四个字在疯狂回荡。
前世看红楼,对秦可卿之死虽有猜测,但此刻被血淋淋地证实,那种冲击力,远比纸上谈兵来得猛烈和恶心。
这就是我如今身处的家族?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席卷了她。
外表光鲜亮丽的国公府,内里竟已腐朽糜烂至此!
皇权、国法、人伦、道德,在这些蠢货眼中,竟如同无物!
她强迫自己深呼吸,压下喉咙口的腥甜。
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她是林晞,是受过现代教育、见过世面的灵魂,更是此刻贾府唯一清醒的掌舵人。
恐慌和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贾琏和王熙凤跪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不敢去看贾母的脸色。
他们只能听到老太太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怒火与失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良久,贾母缓缓睁开眼,那双平日慈祥温和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她没有暴怒,没有斥责,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起来吧。事已至此,跪着无用。”
两人惶惑地站起身,垂手侍立。
“你们……做得对。”
贾母的目光扫过他们,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疲惫的认可,“若不是你们查出来,我们只怕要到刀斧加身之日,才知为何而死。”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佛珠,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切割,必须彻底切割!
贾珍是颗毒瘤,贾赦更是长在自家身上的腐肉!
不剜掉,所有人都得死!
珍哥儿那边……已是无可救药,自作孽,不可活。
至于赦儿……
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被决绝取代。
他既不顾家族死活,也就莫怪家族不容他。
她看向贾琏和王熙凤,眼神锐利如鹰隼:“光有证据还不够。要让他们永无翻身之日,要让族中上下、乃至外界都看清他们的嘴脸,就必须……人赃并获!”
王熙凤心头一跳,瞬间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
这是要设局!
她下意识地看向贾琏,只见贾琏也是面色一紧。
“请祖母示下。”贾琏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琏儿,你方才说,查到他二人惯用包揽词讼、侵占民田的手段牟利?”
“是,祖母。”
“那便从此处入手。”贾母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点,“你去找贾珍,假意求助。”
“就说……你偶然得知一桩天大的富贵,涉及一桩江南盐引的官司,对方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背景颇深,利益极大。”
“但你一人之力难以吞下,需得宁荣两府联手,尤其……需得动用你父亲一等将军的名帖和旧日关系,方能压服对方,做成此事。”
贾琏心中一震,瞬间明白了祖母的意图!
这是要诱使贾珍和父亲再次动用他们那套见不得光的手段,并且是在知情的情况下,留下新的、无可抵赖的证据!
他手心冒汗,既有对即将直面父亲和贾珍的紧张,也有一种参与重大谋划的亢奋。
“孙儿……明白。”他深吸一口气,“只是,贾珍生性多疑,恐怕……”
“利益足够大,便能冲昏头脑。”
贾母打断他,语气笃定,“你只需将利益说得足够诱人,并暗示此事风险虽大,但一旦做成,收益足以让两府数年内高枕无忧。
更何况,你近日查账,在他们看来是得了老太太我的‘重用’,手头有‘硬关系’也说得通。
他如今被我们暗中调查,或许正缺一大笔银子填补窟窿,必定心动。”
她又看向王熙凤:“凤丫头。”
“老太太。”王熙凤忙上前一步。
“邢夫人那边,你需留意。贾赦的私账多半经由她手,此事若成,她必定在场参与分赃。要让她……无法置身事外。”
“是,孙媳明白。”王熙凤眼中闪过厉色,立刻领会。
要让邢夫人这个管钱袋子的也在现场,才能人赃并获。
“至于地点……”
贾母沉吟片刻,“就选在赦老爷城外那处僻静的外书房。那里是他处理私密勾当的地方,他们才会觉得安全。”
王熙凤心中暗赞老太太思虑周全。
那处外书房她知道,等闲人不得靠近,正是设局擒贼的绝佳之地。
“政老爷那边……”贾琏迟疑道。
此事若成,场面必定难看,贾政那般迂腐方正,恐怕……
“届时,我自有道理。”
贾母摆了摆手,目光深远,“还需请动族中几位辈分高、性子刚直的老太爷一同做个见证。清理门户,需得名正言顺。”
她看着面前这对神色凝重的年轻夫妻,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千斤重担:“此事关乎家族存亡,不容有失。你们需谨慎再谨慎,细节要推敲周全,绝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一旦开始,便无退路。”
贾琏和王熙凤齐齐跪下,沉声道:“孙儿(孙媳)定不负祖母重托!”
看着他们退下的背影,林晞靠在椅背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窗外夜色浓重,如同化不开的墨。
她知道自己正在下一盘险棋,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但贾府这艘破船,若不刮骨疗毒,迟早沉没。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将这最大的脓疮,彻底挤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