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波再起

    林啸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像是被海风刮走的渔网,只剩下明晃晃的受伤。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下来,像只做错了事的大型犬,声音都带了丝哽咽:“娘……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笨,我学东西慢,但我可以学!我一定能学会!我发誓!”

    “学?”沈青崖简直要被这憨直气得灵魂出窍,帷帽下的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

    “我教不起。再教下去,我怕我这把老骨头,连同这间破屋子,都得被你‘学’到海里喂鱼。你走吧,现在就走,算我求你。”

    说完,她决绝地转身,不再看他那张写满“委屈但听话”的脸,开始动手清理灶间的狼藉。

    背影挺直,却透着一种“莫挨老子”的疏离感。

    林啸眼圈倏地红了,鼻头酸涩,但他这次死死咬住了下唇,没让眼泪掉下来,也没再跪下。

    他倔强地杵在原地,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仿佛跟谁较劲似的,闷声闷气地迸出一句:“我不走!娘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您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赶我走!我……我皮厚,禁打!”

    话音未落,他竟然也撸起袖子,开始笨手笨脚地帮着收拾。

    沈青崖捡起一块烧黑的木柴,他就赶紧去拾掇散落一地的草木灰;沈青崖去院角晾晒受潮的草药,他立刻抢着搬起沉重的簸箕,结果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沈青崖出门去倒垃圾,他就像个无声的影子,默默跟在后面三五步远的地方。

    她快走,他也加快脚步;她慢行,他也亦步亦趋;她猛地停步回头,用能冻死人的目光瞪他,他就立刻刹住脚,站在原地,用那双湿漉漉的、混合着无尽委屈和死不悔改的执拗的狗狗眼,隔着灰纱与她对望。

    这还甩不掉了?牛皮糖成精了吗?

    沈青崖气得指尖发痒,恨不得立刻抽出袖中银针,给这憨货扎个终身半身不遂,为民除害。

    但残存的理智和对“不滥杀无辜”的底线,尤其是这种看起来脑子就不太好的无辜,让她硬生生把这股邪火压了下去。

    只能继续维持着面无表情的冷漠,内心早已将林玉枢那厮从祖宗十八代问候到了来世轮回。

    然而,更让她头皮发麻的考验还在后头。

    林啸见“娘亲”没有再强行驱赶,胆子便渐渐肥了起来,似乎开始致力于挖掘“娘亲神秘的过去”,试图进行“贴心母子情感交流”。

    这日傍晚,两人对坐吃着简单的鱼粥。

    林啸扒拉了几口,偷偷瞄了沈青崖好几眼,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开口。

    “娘。”他压低声音,像是要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爹以前偷偷跟我说过,您当年……风华绝代,是不是……有很多……嗯……那个……江湖上的……感情债?”

    “噗——咳咳咳!”

    沈青崖一口鱼汤还没咽下去,直接岔了道,差点从鼻孔里喷出来,呛得她撕心裂肺,连帷帽都歪斜到了一边,露出小半截光洁却因窒息而泛红的下巴。

    沈青崖被那“感情债”三字噎得悲愤交加,帷帽都晃了三晃。

    林啸见状,立刻露出一副“我懂,我都懂”的体贴神情,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安抚她不堪回首的过往:“娘,您别激动,我懂……定是那些狂蜂浪蝶纠缠于您,烦不胜烦。您放心!”

    他用力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以后有儿子在,谁也别想来叨扰您清静!来一个我打跑一个!”

    内心甚至涌起一股与有荣焉的自豪:娘亲风姿如此,当年追求者定然如过江之鲫,爹能脱颖而出,赢得芳心,想必是经历了一番可歌可泣的苦战!

    思绪翻涌间,他猛地想起方才沈青崖对他的称呼,眼睛倏地一亮,兴奋道:“娘刚刚叫我什么?憨货!我爹说过,打是亲骂是爱!娘,您是不是……爱我!我终于有外号了!以后我就叫林憨憨!”

    “咻——”

    一道微不可闻的破空声。

    林啸后续的话语戛然而止,只剩下嘴巴徒劳地开合。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已精准地没入他的哑穴。

    沈青崖觉得快要窒息了,不是气的,是纯粹被这诡异的脑回路给噎的。

    这孩子的想法,绝对与常人隔着千山万水!

    她苦修十年、自以为坚如磐石的心境,在这连番的“孝心”轰炸与灵魂拷问下,终于裂开细缝,里面塞满了无力的吐槽,以及一股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

    她默默转过头,内心一片电闪雷鸣般的苍凉。

    而灰影,依旧淡定地嚼着它的干草,偶尔掀起眼皮,用那双看尽沧海桑田的马眼,淡漠地扫过这对“母子”。

    海风依旧咸湿,小院里的鸡飞狗跳,却已成了铁打的日常。

    那唯一的老母鸡,如今见了林啸都主动绕行,生怕一个不慎,便被那过于澎湃的“孝心”所波及。

    在经历了驱赶、说理、恐吓乃至冷暴力均告失败后,沈青崖终于在这场持久的拉锯战中,不情愿地放弃了挣扎。

    她对着那面模糊的铜镜,看着镜中自己那顶因连日血压不稳而戴得越发歪斜的帷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内心已然麻木,甚至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罢了,就当是……暂时养了只特别能吃、特别能拆家、还自带认娘系统的……巨型忠犬吧。

    至少,这死气沉沉的院子,因此“热闹”了不少。

    林啸那小子,毫无疑问地将“挖掘娘亲辉煌过往”和“刻苦自学成才”当成了人生的两大终极使命。

    “娘,您当年用的剑,是不是像话本里说的,寒光一闪就能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每每都给憨货一个大白眼,只日夜盼着这前世冤家何时能智商上线,或者至少,消停片刻。

    然而,白沙村这鸡飞狗跳并未持续太久。

    这一夜,月黑风高,潮声呜咽,透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就在沈青崖刚吹熄油灯,准备歇下时,村口方向骤然爆发的哭喊声,如利刃般划破了白沙村的夜。

    火把的光焰在黑暗中跳跃,映照出十几条手持大刀、气势汹汹的身影。

    为首的,正是七日前在村口被沈青崖惊退的三爷。

    他右腿走路仍有些微跛,需要倚着一个喽啰,脸色阴鸷得能拧出水来,看向村内的眼神充满了怨毒。

    旁边,黑疤脸正唾沫横飞地对着一位核心人物指手画脚,脸上带着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

    而被他们簇拥着的那人,身着藏蓝色锦缎短褂,手持一对精钢判官笔,约莫四十上下,太阳穴微微鼓起,眼神开阖间精光四射,只是站在那里,周遭的喧嚣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场所压制。

    正是黑煞门刑堂副掌事,人称“铁笔判官”的崔先生。

    这七天,三爷可没闲着。

    他狼狈逃回后,右腿麻木了整整两日才缓过劲来,心下对沈青崖又惧又恨。

    他深知那女人邪门,不敢再独自冒险,一面派人日夜监视白沙村,一面快马加鞭向门中求援,确认那女人并无强援后台,确实是个孤身隐居的病秧子,还有一个蠢货儿子。

    正巧刑堂的崔副掌事在附近城镇处理另一桩事务,接到消息便赶了过来,这一来回,才耽搁了七天。

    三爷见靠山已到,底气十足,扯着嗓子,声音因怨毒而尖厉,远远传开:

    “白沙村的刁民都给老子听好了!七天前那戴帷帽的婆娘伤我黑煞门弟兄,今日崔先生亲至,就是来讨个公道!识相的,就把那装神弄鬼的女人交出来!还有,从今往后,村里的供奉再加三成!少一文钱,老子就烧你们一间屋,打断一条腿!违者!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几个急于表现的喽啰便开始凶狠地踹砸村民的篱笆院墙,顿时鸡飞狗跳,孩童的哭喊声和妇人的哀求声响成一片。

    院内,刚入睡不久的林啸被这番动静惊醒,迷迷糊糊提着裤子就冲了出来。

    找到娘亲的喜悦几乎让他忘了江湖险恶,此刻见到火把映照下凶神恶煞的一群人,少年热血“噌”地一下冲上头顶,虎目圆睁:

    “直娘贼!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敢踹乡亲们的门,什么戴帷帽的婆娘!什么装神弄鬼!还敢辱我娘亲!小爷跟你们拼了!”

    他压根不知道七天前这伙人曾来过,只觉得深更半夜扰人清梦已是罪大恶极,竟还敢对他刚认下的“娘亲”出言不逊,这还得了!

    保护娘亲的使命感瞬间爆棚。

    他四下环顾,抄起墙边那根这些天被他劈柴时磕碰得满是痕迹的粗实枣木棍,就要开门冲杀出去。

    他的举动将崔先生等人吸引了过来。

    “站住。”

    沈青崖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平淡无波,却像一道无形的绳索,将林啸热血上涌的脚步死死拴在原地。

    她已悄然立于屋檐阴影下,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裙,帷帽垂纱,身形在夜色与火光的切割中,单薄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海风吹散。

    她微微侧首,掩唇发出两声低哑的轻咳。

    林啸急道:“娘!他们……”

    “急什么。”沈青崖打断他,声音透过灰纱,带着一种刻意的舒缓,“咱们沈家的规矩,遇事,先动口。”

    她顿了顿,似在斟酌,又似教导:“动口解决不了,便动脑。动手,是下下之选,非智者所为。”

    主要是,她这副身子骨,实在没有动手的资本。

    林啸闻言,眼睛顿时迸发出崇拜的光芒:“娘亲高见!是孩儿莽撞了!”

    沈青崖帷帽微不可察地一动,心下默念:……难怪你能认错八个娘,不,算上我该是第九个了。我当真不是你娘。

    灰纱后的目光扫过院外那群人,听着村中的哭喊声,尤其在那个持判官笔的崔先生身上停留了一瞬

    灰纱后的目光扫过院外那群人,听着远处村民的哭喊,尤其在持判官笔的崔先生身上停留一瞬。

    看来,惹上黑煞门,此事难以善了。

    心念电转间,她已有了决断,声音透过灰纱,清晰传出:

    “各位好汉,冤有头,债有主。若有过节,冲我沈青崖一人来便是。”

    她话锋微转,语气甚至带上一丝“恭维”,目光投向那崔先生:

    “尤其这位……气度不凡的先生,一看便是明事理、掌大局的人物。何必与寻常渔户为难,平白失了身份?不若让他们都过来,钱财之事……我们还可商量。”

    那崔先生听闻这“明事理、掌大局”的奉承,又见对方服软,脸上得意之色一闪而过,斜睨了一眼旁边的三爷,仿佛在说:看见没?还得是我。

    黑疤脸立刻心领神会,狗腿地附和:“崔爷英明!”

    崔先生被架得飘飘然,自觉掌控了局面,清了清嗓子,端着架子道:“哼,既然你识相,也罢。便依你所言,让那些村民都过来。至于这钱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黑疤脸赶紧抢话,指着沈青崖:“钱自然得算在这姓沈的……”

    崔先生顺势接过,以一种施恩般的口吻裁定:“不错,钱,就着落在沈娘子身上一并收取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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