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领旨!谢父皇!”
李承乾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躬身应道。
“若无他事,便退下吧。高句丽‘疲敌’之策,你需与几位相公妥善安排。”
李世民挥了挥手。
“儿臣告退。”李承乾行礼,退出了两仪殿。
看着太子离开的背影,李世民目光深沉。
他拿起那份关于“奇兵”的奏疏,又仔细看了一遍。
手指在“敌后斩首”、“焚毁粮草”、“制造混乱”等字眼上划过。
口中喃喃自语:“背后之人,究竟还懂些什么?这练兵之法,闻所未闻……”
片刻后,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勣、高士廉四人被重新宣入殿内。
他们的神色已恢复平静,但眼底深处的那一丝不自然,却难以完全掩饰。
李世民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关于高句丽疲敌之策,诸卿便依方才所议,尽快拟定详细章程,秘密施行。”
“臣等遵旨。”四人齐声应道。
殿内沉默了片刻。
英国公李勣终究是按捺不住,他是军方代表,对于可能影响战局的事情尤为关心。
“陛下,方才太子殿下单独奏对,不知……所为何事?是否与高句丽战事相关?若有关联,臣等或可一同参详。”
李世民抬起眼皮,看了李勣一眼,又扫过长孙无忌、房玄龄和高士廉,见他们未说话。
但目光中都带着同样的探寻。
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语气平淡。
“哦,无事。太子只是与朕聊了些……家务事罢了。”
家务事?
这个答案,显然无法让在座的任何一位重臣信服。
什么样的“家务事”,需要将他们这四位宰相级别的重臣屏退才能商议?
一种更加强烈的被排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人。
他们不再追问,但殿内的气氛,却明显变得更加微妙和沉闷。
每个人心中都清楚,太子今日的举动,以及皇帝轻描淡写的回应,都预示着某种变化正在发生。
他们似乎……正在被缓慢地、却又清晰地,排挤出最核心的权力决策圈层。
至少是在某些特定事务上。
这种认知,让这些久居高位的重臣们,心中滋味难明。
李世民仿佛没有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变化。
转而开始与众人具体商讨如何遴选商人、如何调配盐引、如何传递消息、如何确保隐秘等实际操作问题。
只是,在整个商讨过程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始终萦绕在两仪殿内,挥之不去。
将事情确定之后,这些人又处理了一番朝中之事。
长孙无忌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书房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他没有立刻唤人点灯,也没有坐下,只是负手站在窗前,看着庭院中渐沉的暮色。
两仪殿中的那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
太子李承乾平静无波地说出需单独奏对时,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陛下最终摆手让他们退下时,那看似淡然却不容反驳的态度。
以及最后,陛下用“家务事”三个字轻描淡写地带过时,他们四人脸上那难以完全掩饰的错愕与不适。
“家务事……”
长孙无忌在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
什么样的家务事,需要屏退当朝司徒?
这分明是托词。
一种清晰的、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压在他的心头。
这种感觉,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验过了。
自陛下登基以来,他长孙无忌一直是核心中的核心,无论大小事务,陛下几曾避讳过他?
即便是天家最隐秘的立储之争,他也始终身处漩涡中心,参与谋划。
可是今天,太子,他亲外甥,当着陛下的面,将他,连同另外三位最具权势的重臣,一并请出了殿外。
这不是偶然。
这是信号。
长孙无忌缓缓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
他开始仔细回溯这将近一年来太子的变化。
从最初的暴躁易怒、亲近突厥、行为乖张,到后来的抛出诛心之问,闭门读书。
再到山东赈灾时的果断,应对流言时的沉稳,提出西州开发债券时的奇思,辖理工部后接连不断的技术革新。
以及今日,在面对高句丽这等军国大事时,提出的那一套狠辣有效的“疲敌”之策。
这绝不是他能够独自想出来的。
这一点,长孙无忌很早就确定了。
陛下必然也心知肚明。
只是这个人隐藏得太深,手段太过高明。
他之前也曾暗中查探过,东宫属官中,杜正伦、窦静之流,或有才干,但绝无这等翻云覆雨、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那几位伴读,更是背景简单,不足为虑。
这个人,就像一道影子,依附在太子身后,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一切。
以前,长孙无忌并未太过在意。
甚至,在太子行为不堪时,他是主动疏远的那一个。
太子亲近突厥习俗,模仿胡人装扮,这对于以关陇军事贵族为核心起家的他们而言,是不可容忍的背叛。
他身为关陇集团在朝堂上的代表人物之一,必须表明态度。
那时的太子,在他看来,已近乎自弃,不值得他过多投入。
而且,陛下正值春秋鼎盛,龙体康健。
过早地与储君绑定,并非明智之举。
历朝历代,过早站队而不得善终的例子,还少吗?
他长孙无忌能有今日地位,靠的是陛下的绝对信任,是他在陛下潜邸之时就坚定不移的支持。
以及在玄武门之变中扮演的关键角色。
他的根基,在陛下身上。
所以,他选择了观望,甚至默许了魏王李泰的某些举动。
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在陛下默许下的制衡之术,无伤大雅,甚至有助于让太子认清现实。
然而,这半年来,局势的变化超出了他的预料。
太子不仅没有在压力下崩溃,反而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
这种成长,不仅仅是性格变得沉稳,更是手腕、眼光、格局的全面提升。
那“疲敌”之策,阴狠毒辣,直指根本,绝非寻常儒生或将领能想出。
其背后蕴含的对人性、对利益、对国力运用的理解,令人心惊。
更重要的是,太子的“势”,成了。
这股“势”,不仅仅来自于东宫本身地位的稳固。
更来自于他在赈灾中积累的民望,在工部推动革新带来的实绩。
在发行债券过程中展现的财政手腕,以及……似乎得到了陛下某种程度的默许甚至扶持。
今日两仪殿中,陛下对太子提出的“疲敌”之策,虽然震惊,但并未斥责,反而当场采纳,交由他们执行。
这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信号。
而太子要求单独奏对,陛下最终应允,这更是一种态度的体现。
陛下似乎……并不忌惮太子势力的增长?
反而有意在加强太子的权柄和……秘密?
这个认知,让长孙无忌感到一丝不安。
如果陛下和太子之间,形成了一种超越一般君臣父子的默契,甚至在某些领域达成了共识。
那么他们这些外臣,地位就会变得微妙起来。
今日可以被屏除在“家务事”之外,他日,是否会有更多、更重要的决策,他们也同样被排除在外?
长孙无忌的手指停止了敲击。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稳坐钓鱼台”,静观其变的策略,可能需要调整了。
问题的核心在于,他长孙无忌,以及他背后的关陇集团,在未来权力格局中的位置。
陛下在世时,自然一切以陛下马首是瞻。
但陛下终究会有龙驭上宾的一天。
到那时,新君继位,他们这些老臣,将处于何种境地?
若与新君关系密切,自然可以延续荣光。
若与新君早有隔阂,甚至曾被其排斥……那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今日的举动,已经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息:他长孙无忌,并非太子核心圈层的人。
至少,在太子看来,有些事,不需要他知道,也不需要他参与。
这种疏离,是在太子势力未成之时,由他长孙无忌主动选择保持距离种下的因。
如今,结出了果。
“导向太子……”
长孙无忌在心中盘算着这个选项。
现在就去向太子示好,明确站队?
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首先,这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陛下仍在位,且身体康健。
此时公然投向太子,是对陛下权威的挑战,必然会引火烧身。
陛下能容忍太子势力增长,是出于对继承人的培养和朝局平衡的考虑。
但绝不会容忍臣子在他还在位时就急于改换门庭。
其次,太子现在……似乎也不太需要他了。
太子身边有那个神秘的“高人”出谋划策,有窦静、杜正伦等属官处理实务,有工部、甚至可能开始涉足军务。
他猜测那单独奏对的内容很可能与军务有关。
太子展现出的能力,已经可以独立处理许多重大事务。
并且手段新颖有效,往往能出奇制胜。
他长孙无忌能提供的,是朝堂上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是关陇集团的支持。
是作为舅舅的身份……但这些,太子目前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急切的需求。
甚至,太子今日的“排除”举动,可能本身就包含着对以往关陇集团施加压力的一种回应。
或者是一种宣告,没有你们,他李承乾同样可以做事,而且可以做得更好。
那么,剩下的选择是什么?
继续保持距离,甚至暗中掣肘?
这更不可取。
那只会加剧与未来君主之间的裂痕。
太子的势头已经起来,背后又有高人指点,陛下态度暧昧,此时与之对抗,绝非良策。
魏王李泰如今已是日薄西山,难以对太子形成任何的抗衡。
长孙无忌感到一阵棘手。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主动靠拢,时机不对,且可能不被需要。
保持距离或对抗,则风险巨大,等于自绝于未来。
他需要找到一条中间道路。
一条既能向太子释放善意、缓和关系,又不显得过于急切谄媚,同时还能维持陛下信任的道路。
这需要极其精妙的拿捏。
或许……可以从一些不那么敏感的事务入手?
在执行“疲敌”之策时,给予东宫更多的配合?
或者,在朝堂议事时,对太子提出的某些不那么触及根本利益的建议,表示支持?
态度需要转变,但行动不能过激。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太子的事务冷眼旁观,甚至暗中设置障碍。
他需要让太子感觉到,他长孙无忌,并非其对立面,至少,不再是坚定的对立面。
同时,他必须更加紧密地围绕在陛下身边。
他的根本,始终是陛下的信任。
只有在确保陛下信任不减的前提下,他才能有余地去处理和太子之间的关系。
还有那个隐藏在太子背后的“高人”……
长孙无忌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此人能量巨大,是敌是友,尚不明确。
若能找出此人,或与之建立某种联系,或许能更好地把握太子的动向,甚至影响其决策。
但这无疑极其困难,且风险极高。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局势已经变了。
他不能再以过去的眼光看待太子。
他必须重新审视,重新评估,重新定位自己与东宫的关系。
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需要耐心,需要观察,也需要在合适的时机,做出合适的举动。
就在长孙无忌于书房中独自沉思的同时,长安城其他几座恢弘的府邸内,类似的心路历程也在上演着。
夜色渐深,长安各座府邸的书房灯火,大多亮至深夜。
一股无形的暗流,因为太子在两仪殿那次看似不经意的“单独奏对”,而开始悄然转向。
以往对东宫或观望、或疏离、甚至或明或暗抵制的力量,开始被迫正视一个日益强大且难以揣度的储君,并不得不开始思考。
如何在新的权力格局下,为自己,也为背后的集团,寻找到最合适的位置。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东宫太子李承乾,此刻或许并未完全意识到。
而此时,李逸尘在家中正在认真辅导赵小满。(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