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至酣处,一个年轻士卒显然已醉眼蒙眬,他猛地站起,身形晃了晃,举着酒碗朝向主座之人,舌头都有些打结:“王……王爷!待您……待您登基那天,别忘了……忘了咱们这些弟兄!到时候……裂土封侯,让……让咱们也尝尝当勋贵的滋味!他娘的,那些……那些读死书的腐儒,要是敢……敢掣肘,兄弟们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哈哈哈哈!”满桌爆发出更加放肆的笑声。有人拍着桌子叫好:“说得好!王老三!是条汉子!”
主座之人这次终于有了反应,他抬眼看了看那醉醺醺的士卒,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笑一声,用手指点了点他:“你小子,倒是有几分胆色。”语气中竟带着几分赞许。
杯盘狼藉,满桌珍馐大多只动了几筷,便与残羹冷炙混杂一处。一个多时辰后,这行人终于酒足饭饱,起身便要离开。
掌柜硬着头皮,搓着手上前,躬身赔笑:“诸位军爷,吃……吃好了?承惠,一共是十两银子。”
那虬髯校尉脚步一顿,回过头,脸上横肉一抖,三角眼里满是戏谑和轻蔑:“十两?呵。”他慢悠悠地转过身,面对掌柜,手按在了刀柄上,“怎么?咱们王爷在你店里用膳,是给你脸面,还敢要钱?”
“不……不敢,只是小本经营……”掌柜的声音发抖。
“聒噪!”校尉不耐地打断,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约莫一两的银子,在手中掂了掂,然后运足力气,狠狠砸在身旁一张摆着空碗碟的桌子上!
“哐啷——噼里啪啦!”
碎银裹挟着巨力,将几个粗瓷碗碟砸得粉碎,瓷片四溅,汤汁横流。
“听好了!”校尉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此乃镇北王的赏赐!尔等贱民,还不跪接?!”
那块一两的银子,在满地狼藉中,显得格外刺眼。
店家和店小二吓得浑身一哆嗦,腿一软,差点跪下去。他看着地上那点可怜的银子和碎片,嘴唇哆嗦着,最终却一个字也不敢再说,只是深深低下头,掩住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与屈辱。
主座之人自始至终,背对着这一幕,正由亲兵伺候着披上披风,仿佛身后发生的一切,与他毫无干系,甚至连回头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
“我们走!”校尉冷哼一声,大手一挥,一行人簇拥着镇北王,大摇大摆地走出食店,翻身上马,在一阵嚣张的笑骂声中,绝尘而去,只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和刺骨的寒意。
直到那队人马消失在官道尽头,卷起的尘土也渐渐平息,掌柜才缓缓直起腰。他走到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原本佝偻的背脊慢慢挺直,脸上那卑微惊恐的神色一点点褪去,化为一种极致的愤怒与鄙夷。他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懑:“呸!什么东西!就这德行,要是当了太子,这天下,这百姓,还了得?!”
一直躲在灶房门口瑟瑟发抖的小二,这时才敢凑过来,带着哭腔:“掌柜的,这……这可怎么办啊?十两银子,就这么点……”
掌柜沉默着走回店内,弯腰,小心翼翼地从碎瓷片和残羹中,捡起那块一两的碎银,用衣角仔细擦干净,眼泪蓦地流出来。
……
成德帝的第二子,镇北王卫弘祯,在回京述职的第二日,便遭到了都察院左都御史林孝扬义愤填膺地参劾:“圣上,镇北王纵容部属,横行市井,欺压良善,辱没王臣体统,实乃宗室之耻!其行径嚣张至此,若不严加申饬,恐寒天下百姓之心,损朝廷纲纪之威。臣请陛下下旨查办,以正视听,以安民心!”
殿中群臣闻言,或蹙眉沉思,或窃窃私语,却没有人敢明言附议。
成德帝端坐龙椅,面色阴晴不定。
卫弘祯立马跪下:“是儿臣失察,管教不严,罪该万死!”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发出沉闷声响。
昨日,就在卫弘祯到成德帝面前述职时,他的部下张喆校尉和两个亲随在城南醉酒闹事,砸毁了店主器物,误伤其他食客,行为嚣张,令市井哗然。
卫弘祯回到王府后,得知这件事情,顿时大怒,拿鞭子抽了这三人二十鞭,责令其闭门思过。随后让管家到酒肆赔偿三十两银子,并当面赔罪。
他正打算等今早朝会散去后,向成德帝请罪,谁知御史林孝扬便抢先一步在朝堂发难。
卫弘祯心中虽然惊慌,却不敢有半分怨怼,只得垂首跪伏,任冷汗浸透内衫。
成德帝沉默良久,目光扫过殿中群臣,最终落在卫弘祯身上:“刚回京就闹出这样的事,你如何辞其咎?念你镇守北疆多年,劳苦功高,此事便从轻发落。”成德帝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罚俸半年,闭门思过十日,所毁之物,责令如数赔偿,不得再有疏纵。”
卫弘祯伏地叩首:“儿臣领旨,谢父皇宽宥。”
卫弘祯受罚,把卫弘睿乐得险些在朝堂上笑出声来,硬生生憋住才没失仪。
他朝自己的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立马启奏:”“陛下,朝廷立储迫在眉睫,还请早立太子,以定国本。”
成德帝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另一位大臣走出来:“端王殿下仁德兼备,深得人心,实乃储君不二之选。”
“臣附议!”
“臣等附议!”
这时,太师党的人也出列:“陛下,楚王卫弘祥有皇后母仪抚养教导,恭谨谦和,才德昭彰,宜正储位!”
接下来又是一番附议之声。但已经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让镇北王卫弘祯当太子。
卫弘祯伏在地上还没有起身,此刻已经指节攥得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起。
恒王仍旧不表态,一副看热闹的神情,崔一渡冷眼旁观,似笑非笑。
成德帝抬了抬手,群臣很快安静下来。成德帝缓缓道:“立储乃国之大事,岂能仓促?诸卿所言,朕已尽知,没有其他要奏的,就退朝吧。”
次日朝会,林孝扬启奏成德帝,说是民间百姓把镇北王卫弘祯在回京途中吃饭浪费、少给银子、殴打食客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有损皇家体面,恳请成德帝彻查。
成德帝大怒,立刻命人将卫弘祯带到殿前查问,卫弘祯大喊冤枉,辩称是小人构陷,叩请成德帝彻查。
成德帝令刑狱司立即彻查此事。三日后,刑狱司来报,查明当日确有人冒充镇北王一行人,已经画图通缉在逃的主犯。
卫弘祯的冤屈虽然得以洗清,但民间的舆情仍对他不利,街巷间流言蜚语不断,百姓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都说是天家子弟骄纵惯了。
卫弘祯气闷不已,只得闭门在家,日日研读兵书、练习刀法,以平心绪。
他哪里知道,这烂药,竟然是他的大哥卫弘睿下的。
卫弘睿在府中乐不可支:“他一个莽夫,整日只会舞刀弄枪,拿什么和我斗,还想觊觎东宫之位,没门!”(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