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惟瑾揣着与陈家新立的契书,
心中暖意未散,
步履轻快地刚拐出巷口,
将那市井的喧嚣稍稍甩在身后,
忽听得身后隐约传来一阵拔高的、
极不和谐的吵闹声,
其中似乎还夹杂着芸娘带着哭腔的争辩和陈母惊慌的劝阻。
声音的来源,正是刚离开的陈氏书铺!
苏惟瑾眉头一拧,没有丝毫犹豫,
立刻转身,加快脚步循声返回。
还未到店门口,
就听见一个破锣嗓子在那嚷嚷:
“……少他妈废话!
老子在你们这买的宋版《礼记》,
宝贝似的供着,
回去一翻才发现是他妈缺页少码的残次品!
这可是祖传的宝贝,
让你们这破店给糟践了!
今天不赔老子五十两银子精神损失费,
老子就砸了你这骗人的铺子!”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帮腔:
“就是!看把陈老头气的,
话都说不利索了,是不是理亏啊?
赶紧赔钱!
不然报官抓你们这些奸商!”
苏惟瑾一步跨进店门,
只见铺子里一片狼藉。
几个书架被推得歪斜,
几本可怜的蒙书散落在地。
陈母脸色煞白,
扶着气得浑身发抖、
不住咳嗽的陈伯康。
芸娘则张开双臂,
像只护崽的母鸡般挡在父母身前,
眼圈通红,却又强忍着恐惧与三个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地痞无赖对峙。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
敞着怀露出胸毛的壮汉,
手里挥舞着一本看起来确实颇为古旧、线装发黄的书。
另外两个,一个瘦高像个竹竿,
一个矮胖像个冬瓜,
正不怀好意地四处打量,
手脚不干净地拨弄着架上的物品。
“怎么回事?”
苏惟瑾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瞬间让店内的嘈杂一静。
“苏相公!”
芸娘见到他,如同见了主心骨,
差点哭出来,委屈和害怕瞬间涌上。
“他们…他们非要讹诈…”
那横肉壮汉斜眼打量了一下苏惟瑾,
见他年纪轻轻,穿着普通(虽是青衫但并非绫罗绸缎),
虽气质不凡,但估摸着也就是个寻常书生,
顿时嗤笑一声:
“哟呵?哪来的小白脸?
想英雄救美啊?
滚一边去!别妨碍大爷办正事!”
苏惟瑾没理他的污言秽语,
先对芸娘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然后走到陈伯康身边,
低声道:“伯父勿急,万事有我。”
简单一句话,
却让气得快晕过去的陈伯康奇迹般地缓过一口气,
抓着他的袖子,艰难地道:
“苏…苏相公…他们…拿本假书…讹人…”
苏惟瑾点点头,
这才转向那横肉壮汉,
目光平静地落在他手中那本“古籍”上,
淡淡道:
“你说这书是在这儿买的宋版《礼记》?还是残次品?”
“废话!不是这买的还能是哪儿?
白纸黑字…呃,黄纸黑字!
还想抵赖?”
壮汉把书往苏惟瑾面前一递,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苏惟瑾微微侧身避开,
不慌不忙地接过那本书。
超频大脑瞬间启动,
视觉、触觉、嗅觉感知提升到极致。
书一入手,他心下便冷笑一声。
重量不对,宋刻本用纸考究,
手感绵韧,这书却略显轻飘压手。
他仔细翻看封面和书脊,
装帧线用的是染成暗黄色的棉线,
看似古旧,但线脚处却能看到些许现代纺线的均匀质感,
而非手工麻线的粗粝。
再看纸张,颜色黄旧得极不自然,
均匀得像是批量熏染而成,
而非自然氧化。
指尖轻轻摩挲,纸质偏硬且脆,
缺乏宋纸特有的柔韧感。
他翻开内页,墨色倒是黝黑,
但浮于纸面,
缺乏历经岁月沉淀后“墨浸纸背”的沉实感。
更绝的是,他一眼扫过版心(书口处),
上面刻着的“汲古阁”三个字让他差点笑出声。
苏惟瑾抬起头,
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
看着那横肉壮汉:
“你说这是宋版书?”
“当…当然是!”
壮汉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硬着头皮道。
“哦?”
苏惟瑾声音微微提高,
确保周围看热闹的邻里都能听见。
“可我怎不知,当朝的‘汲古阁’,
就能刻印大宋时期的书了?”
“什么?”
壮汉一愣,没反应过来。
旁边有些见识的邻居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汲古阁?好像是咱们朝毛晋毛家的书坊吧?”
苏惟瑾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继续追击,
语速平稳却如连珠炮般:
“此书纸张,乃是用硫磺熏蒸做旧,
色泽均匀却刺鼻,
真实的古纸色泽过渡自然,
且带有书香而非硫臭。
再看这墨色,浮而不沉,
显然是新墨仿写后做旧,
真实的古书墨色深入纤维,光下沉稳。”
他伸出食指,
在一页空白处轻轻一抹,
指尖竟沾染了些许黑色:
“瞧瞧,若是真古墨,
数百年早已吃透纸张,
岂能一擦就掉?”
接着,他指着书中的一处刻印字体:
“再者,这字体模仿的是南宋浙本风格,
秀劲有神,但笔画间却露出了马脚。
请看这个‘之’字,转折处僵硬,
带上了明代后期才流行的馆阁体匠气。
宋人刻书,岂能预知我朝字体风尚?”
最后,他“啪”地一声合上书,
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那壮汉:
“最重要的是,
真正的宋版《礼记》,
避宋太祖赵匡胤祖父赵敬的讳,
‘敬’字或缺笔或改字。
你这本书,‘敬’字堂堂正正,
毫无避讳!
莫非你这宋版书,
是穿越时空从不需要避讳的朝代来的不成?!”
这一连串的专业剖析,
从纸张、墨色、装帧、
字体到避讳制度,层层递进,
证据确凿,逻辑严密,
直接把那壮汉和他两个同伙给打蒙了!
周围邻里发出恍然大悟的“哦——”声,
再看那几个无赖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嘲讽。
“原来真是假的!”
“我就说陈家老实本分,
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这几个杀才,真是缺德冒烟了!”
横肉壮汉脸涨成了猪肝色,
指着苏惟瑾:
“你…你胡说八道!你算什么东西…”
“我乃本县新进童生苏惟瑾。”
苏惟瑾淡然道,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威严。
“尔等手持伪书,公然讹诈良善,
扰乱市井,按《大明律》,
诈欺取财未遂者,亦当杖责六十,枷号三日。
要不要我现在就去请县衙的周捕头(他刻意点出周大山父亲的名号)来辨辨真假?
想必他对几位也是熟客了。”
一听到要见官,还要挨板子戴枷锁,
三个无赖彻底慌了神。
那瘦高个和矮冬瓜已经开始往后缩。
苏惟瑾趁热打铁,目光扫过三人,
忽然压低了声音,
只用他们几人能听到的音量道:
“是斜对门‘墨香斋’的刘掌柜,
还是拐角‘文华书舍’的李老板让你们来的?
这点小把戏,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回去告诉你们东家,
做生意各凭本事,
再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算计陈记,
下次来的,就不是童生,
而是衙门的差役了!”
他其实并不确定是谁指使,
但超频大脑根据附近书店竞争关系
和这几人刚才眼神偶尔飘忽的方向,
做出了最合理的推测和心理诈唬。
果然,三个无赖脸色瞬间大变,
宛如见了鬼一样看着苏惟瑾,
仿佛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们哪还敢停留,
那横肉壮汉一把抢回那本破书,
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
“算…算你狠!走着瞧!”,
便带着两个跟班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跑了,连头都不敢回。
苏惟瑾冷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超频大脑已将那三人的体貌特征清晰记录存档。
此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幕后之人,他迟早要揪出来。
店内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陈伯康粗重的喘息和陈母后怕的抽泣声。
“苏…苏相公…”
芸娘走到他面前,
仰着脸看着他,
大眼睛里水光潋滟,
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无限的感激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
炽热的崇拜。
方才苏惟瑾那冷静分析、侃侃而谈、
智退强敌的身影,已深深烙在她心里。
陈伯康也挣扎着站直,老泪纵横,
对着苏惟瑾就要下拜:
“苏相公…今日若非您…
我陈家…我陈家就完了啊…”
苏惟瑾连忙扶住他:
“伯父万万不可!
既是合伙,守望相助乃是本分。
何况这等宵小,本就该人人喊打。”
他帮着陈家收拾好被弄乱的铺面,
又温言安抚了几句。
经此一事,陈家人看他的眼神已彻底不同,
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
陈伯康激动地拉着苏惟瑾的手,
颤声道:
“苏相公,老朽这铺子虽小,
后面还有间小库房,
里面放着些我祖辈收来、
舍不得卖的旧书,
还有些老辈人留下的读书笔记、
札记什么的,乱七八糟,
平日我也没心思整理。
您若是不嫌弃,
以后随时可来自取翻阅!
或许…或许对您科举学业能有一星半点的用处!”
这无疑是意外之喜!
这些未经市面流通的私人藏书和笔记,
往往藏着真正的宝贝,
比书店里的大路货有价值得多!
苏惟瑾心中一动,也不推辞,拱手道:
“如此,便多谢伯父了!晚辈定当珍惜。”
又坐了片刻,见陈家情绪平稳下来,
苏惟瑾才起身告辞。
芸娘送他到门口,手指绞着衣角,
声如蚊蚋却清晰道:
“苏…苏大哥,
今日…真的多谢你。”
这一声“苏大哥”,
叫得自然又亲昵,
包含了太多少女难以宣之于口的情愫。
苏惟瑾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
心中也是一片温软,笑道:
“举手之劳,芸娘妹妹不必客气。
以后有事,尽管来寻我。”
走在回家的路上,
苏惟瑾感觉神清气爽。
这次出手,不仅粉碎了一场拙劣的讹诈,
护住了盟友,赢得了更珍贵的藏书资源,
收获了少女倾慕的星星眼,
还顺带在街坊四邻面前秀了一把学识和急智,
这人设算是立得稳稳的了。
知识就是力量,
用于实战,效果拔群。
至于那幕后使绊子的…
苏惟瑾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等院试过后,咱们慢慢玩。(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