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邓州鏖战

    邓州城头的血迹尚未干涸,又被新的厮杀染上更深的颜色。王大用拄着刀,站在箭楼的阴影里,望着城外缓缓退去的蒙古军,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滚烫的棉絮。这已是连续第三日打退敌军的进攻,郭靖带来的粮草确实解了燃眉之急,士兵们恢复了些力气,可蒙古人的攻势也一次比一次凶猛,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将军,清点过了,这次又折损了三百弟兄。”张文书拖着一条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来,声音里满是疲惫。他的胳膊上缠着新的绷带,那是昨日为了抢运滚石被流矢划伤的。

    王大用点点头,目光扫过城头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宋军的,也有蒙古兵的。郭靖正指挥着江湖义士们搬运伤员,黄蓉则在城角调配伤药,两人脸上都沾着血污,眼底的红血丝比城砖上的裂痕还要密集。

    “郭大侠,黄帮主,多谢了。”王大用走过去,声音沙哑。若非这夫妇俩带着义士们死战,昨日蒙古人那波猛攻怕是就守不住了。

    郭靖摆摆手,拿起一张弓,检查着弓弦:“王将军客气了,守土抗蒙,本就是分内之事。只是……蒙古人这攻势,怕是越来越凶了。”他箭术通神,能从敌军的阵型和攻势里看出些门道,“今日他们撤退时井然有序,不像是溃败,倒像是在蓄力。”

    黄蓉蹲在一个受伤的小兵身边,正用剪刀剪开他染血的裤腿,闻言抬头道:“靖哥哥说得对。我刚才在城上看,蒙古军的营帐又多了不少,旗帜也换了新的,怕是来了援军。”

    王大用的心沉了下去。他派去随州、樊城调兵的人昨日传回消息,两地守军加起来不过五千,且多是老弱,就算全部调来,也未必能顶住蒙古人的下一轮进攻。孟之继留下的后手,在源源不断的蒙古援军面前,显得如此单薄。

    “报——”一名斥候从城下飞奔上来,脸色惨白,“将军,不好了!蒙古大军主力正在向邓州集结,看旗号,是塔海亲自来了!”

    “塔海?”王大用瞳孔骤缩。塔海是蒙古攻蜀的主帅,用兵狠辣,素来以攻坚战见长。他亲自来邓州,意味着蒙古人是铁了心要拿下这里,截断孟之继的后路。

    郭靖和黄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塔海的名头,他们在襄阳时便有所耳闻,此人绝非巴图、阿答赤之流可比,接下来的仗,怕是更难打了。

    “王将军,当务之急是加固城防。”黄蓉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蒙古人若要强攻,定会用投石机和火炮,我们得在城后再加筑一道土墙,以防城墙被轰塌。”

    “我让人去办。”王大用立刻吩咐张文书,“再把所有的滚石、箭矢都集中起来,分点存放,免得被一炮炸光。”

    郭靖则走到城墙边,望着城外蒙古军的营地,眉头紧锁:“蒙古军擅长围城,塔海来了,怕是会先断我们的水源。邓州只有一口主井,得派人严加看守,再想办法挖几处新井。”

    众人各司其职,城头上顿时忙碌起来。士兵们搬石头、运箭矢,江湖义士们则跟着黄蓉在城内规划防御工事,百姓们也自发加入,有的搬砖,有的和泥,连孩子们都提着水桶帮忙运送水浆。

    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蒙古军的营帐在城外铺展开来,密密麻麻,望不到边际,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一张张吞噬人命的巨口。

    入夜后,蒙古军没有进攻,城外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传来的战马嘶鸣,更让人心里发毛。王大用提着一盏油灯,在城墙上巡查,每走过一处,都能看到士兵们抱着兵器打盹,有的靠在城垛上,有的蜷缩在角落里,鼾声里都带着疲惫。

    走到郭靖身边时,他正靠在一块城砖上,手里还握着弓。听到脚步声,郭靖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睡意:“王将军。”

    “郭大侠还没歇着?”

    “睡不着。”郭靖望着城外的黑暗,“塔海是个劲敌,我在想,他会不会声东击西。”

    “声东击西?”

    “嗯。”郭靖点头,“他若真想截断孟将军的后路,未必会死攻邓州。或许会派一支精锐绕到我们后方,袭扰粮道,或者直接去堵孟将军回援的路。”

    王大用心中一动:“郭大侠的意思是……”

    “我们得留一手。”郭靖道,“我想带些义士,去城西的落马坡埋伏。那里是邓州通往随州的必经之路,若蒙古人真要绕后,定会从那里过。”

    王大用有些犹豫:“可城上兵力本就不足,你若再带些人走……”

    “放心,我只带五百义士去。”郭靖道,“他们身法灵活,适合打游击。城上有你和蓉儿坐镇,守住一时不成问题。只要能拖住蒙古人的绕后部队,我们就还有胜算。”

    黄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轻轻搭在郭靖肩上:“我已经让丐帮弟子去探路了,落马坡的地形确实适合埋伏。只是……你要小心。”

    “我晓得。”郭靖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等我回来。”

    王大用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江湖儿女的豪情与默契,在这烽火连城的乱世里,显得格外动人。他抱拳道:“郭大侠多加保重,城上有我在,定不会让蒙古人轻易得手。”

    郭靖点点头,转身召集了五百名精壮的江湖义士,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溜下城墙,消失在城西的密林里。

    次日清晨,蒙古军的攻势如期而至。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塔海显然是做足了准备,数十架投石机一字排开,将磨盘大的石头砸向城墙,“轰隆”声不绝于耳,城砖飞溅,烟尘弥漫。

    “稳住!都给我稳住!”王大用嘶吼着,指挥士兵们用木盾抵挡落石。可石头的力道太大,木盾被砸得粉碎,不少士兵被直接砸成肉泥,城头上惨叫声此起彼伏。

    黄蓉站在一处相对安全的箭楼里,冷静地观察着敌军的动向,不时对传令兵喊道:“让西城墙的人往南撤三丈,避开投石机的射程!”“东城墙多备些水袋,防备火箭!”

    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慌乱的士兵们渐渐镇定下来。

    投石机轰炸了半个时辰,城墙被砸出了好几个缺口。塔海的旗帜一挥,蒙古兵如同潮水般涌向城墙,云梯密密麻麻地架了起来,喊杀声震耳欲聋。

    “杀!”王大用第一个冲到缺口处,挥刀砍翻爬上城墙的蒙古兵。士兵们紧随其后,用长枪、用短刀、用身体,堵住那不断扩大的缺口。

    江湖义士们也杀红了眼,有的挥舞着大刀砍断云梯,有的抱着蒙古兵一起跳下城墙,同归于尽。城头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一寸土地都在被鲜血浸染。

    王大用身上已经添了好几处伤口,左臂被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顺着手指往下滴,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挥舞着刀,劈、砍、刺,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决绝的杀意。

    他想起孟珙的嘱托,想起孟之继在邓州城下的誓言,想起那些送来杂粮薯干的百姓。他不能退,也退不起。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黄昏,蒙古军的攻势才渐渐缓了下来。城头上已经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尸体堆积如山,活着的人也个个带伤,精疲力尽。王大用靠在一个破损的箭垛上,大口喘着气,刀插在地上,支撑着他几乎要倒下的身体。

    黄蓉走过来,递给她一块干粮和水囊:“先垫垫肚子。”她的脸色也很苍白,嘴角还有一丝血迹,显然刚才也动了手。

    王大用接过,却没有吃,只是望着城外。蒙古军虽然撤退了,可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塔海的耐心远超巴图,他会像饿狼一样,一点点消耗他们的力气,直到城破的那一刻。

    “不知道……靖哥哥那边怎么样了。”黄蓉望着城西的方向,眼中满是担忧。

    王大用也看向那边,落马坡方向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这反而让人心慌。是得手了?还是……

    夜深的邓州城头,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卷过残破的旌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黄蓉披着一件厚实的披风,独自站在垛口边,望着对面蒙古军营连绵的灯火。那些灯火在黑暗中跳动,像无数双窥伺的眼睛,让人心头发紧。

    白日的厮杀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城头上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郭靖带着人去落马坡救援,至今未归,消息全无。王大用留下的士兵们大多已疲惫不堪,靠在墙角打盹,只有零星的哨兵还在强撑着巡视。这偌大的城头,此刻竟显得有些空旷,空旷得让人心慌。

    黄蓉轻轻叹了口气,拢了拢披风。自十六岁跟着郭靖闯荡江湖,她经历过的危局不算少,襄阳城下的血战,桃花岛上的险遇,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可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心力交瘁。

    她素来以聪慧自诩,总能在绝境中想出破局的法子。可面对塔海这等狡猾狠辣的对手,面对城外数倍于己的蒙古大军,她的那些机变计谋,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就像一张精心织就的网,却被对方用蛮力一次次扯得摇摇欲坠。

    “说到底,我也只是个女人啊……”她低声呢喃,声音被风吹散。是啊,再聪明,再能干,她终究是个女人。渴望有个坚实的肩膀可以依靠,渴望在疲惫的时候能有人说句宽心的话,渴望那些不必提心吊胆的安稳日子。

    可郭靖……她的目光黯淡下去。想起那年郭靖被蒙古人俘获,在草原上受的那些罪,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后来在黑龙潭拼死将他救回来,身上的伤养了大半年才好利索,可瑛姑那句“有些伤,是药石治不好的”,却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里。

    蒙古人用的锁阳散,歹毒至极,伤了郭靖的根本。这些年,他虽依旧是那个为国为民的郭大侠,可夫妻间的温情,却终究是缺了一块。夜里躺在一处,她能感受到他的愧疚,却什么也做不了。

    如今她才三十二岁,正是女人最好的年纪。可漫漫长夜,身边的人虽在,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墙。那种深入骨髓的空虚和寂寞,像潮水般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下意识地裹紧披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西南方向。那里,是四川的地界,是孟之继所在的地方。

    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个少年将军。

    第一次在洞庭湖畔见到他,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跟着孟珙在军中历练,眼神清澈,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她那时还笑他“小大人”,他只是腼腆地笑,说“黄帮主过奖了”。

    后来在襄樊的月下渡口,她因琐事烦忧,独自坐在船头发呆,恰好遇上巡查归来的他。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陪她坐了一会儿,递上一壶稍热的米酒,说“守好城,日子总会好起来的”。那话语简单,却像一股暖流,悄悄淌过她的心。

    再后来,黑龙潭救郭靖,不成想他竟连日跟随在后,伺机而动。更是在关键时刻,二话不说便拔刀相助。混乱中,他替她挡过一支冷箭,手臂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却只是咧嘴一笑,说“皮外伤,不碍事”。还有那次撩人的“感谢”......

    那些碎片般的记忆,此刻在脑海里格外清晰。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他说话时温和却坚定的语气,都让她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这样的夜晚,他会在做什么呢?”黄蓉望着西南的夜空,低声呢喃。是在大巴山里与蒙古军周旋?还是在营中灯下研究地图?会不会……也偶尔想起自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是郭靖的妻子,是襄阳的主母,不该有这样的心思。可越是压抑,那思绪就越是清晰,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风更冷了,吹得她发丝乱舞。黄蓉拢了拢头发,转身想下城头,却不小心碰掉了垛口边的一块碎石。石子滚落城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忽然有些羡慕那些寻常女子,不必背负家国重担,不必日夜担忧战事,只需守着自己的小家,相夫教子,平安度日。可她是黄蓉,注定要与郭靖一起,站在这城头上,守着这风雨飘摇的大宋江山。

    只是……偶尔,在这样孤寂的深夜,也会忍不住想,若能有片刻的轻松,能有个人真正懂她的累,懂她的苦,该多好。

    西南方向的夜空,一颗流星悄然划过,转瞬即逝。黄蓉望着那流星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下城头。城楼下,还有太多事等着她去做,容不得她再多想。

    只是那声低低的呢喃,仿佛还回荡在夜风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惘。

    就在这时,一名丐帮弟子跌跌撞撞地跑上城,身上插着一支箭,却顾不上拔,嘶声喊道:“黄帮主!郭大侠……郭大侠在落马坡遇袭,被蒙古人围住了!”

    黄蓉脸色骤变,一把抓住他:“怎么回事?说清楚!”

    “蒙古人……蒙古人派了五千精锐,比我们预想的多得多!郭大侠他们被堵在坡下,冲不出来!”

    王大用的心沉到了谷底。五千精锐,郭靖只带了五百人,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去救他!”黄蓉拔身就要下城,却被王大用拉住。

    “黄帮主!”王大用急道,“城上不能没有你!蒙古人随时可能再攻上来,你若走了,这城……”

    黄蓉猛地停住脚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王大用说得对,可郭靖还在落马坡等着她,她怎么能不去?

    城头上一片死寂,只剩下风吹过残破旗帜的呜咽声。每个人都看着黄蓉,看着王大用,眼中充满了绝望。

    塔海的算计果然狠毒,强攻正面,精锐绕后,既消耗了守城兵力,又困住了郭靖这员猛将,简直是釜底抽薪。

    王大用看着黄蓉痛苦的神色,又望向落马坡的方向,心中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拔出刀,对身边仅有的两千残兵道:“弟兄们,郭大侠为了掩护我们,被困在落马坡了。你们说,我们救不救?”

    “救!”士兵们嘶吼着,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悍不畏死的决绝。

    “好!”王大用将刀指向城西,“张文书,你带人守住城池,哪怕只剩一个人,也不能让蒙古人上来!其他人,跟我走!”

    “将军!你不能去!”张文书急道,“你是邓州的主帅!”

    “主帅,也不能让弟兄们白白送死!”王大用一挥手,率先冲下城墙,“黄蓉帮主,带路!”

    黄蓉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立刻跟上。两千残兵紧随其后,向着落马坡的方向奔去。他们知道,这一去,或许就回不来了,但他们更知道,有些东西,比性命更重要。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邓州城外的土地上,像一道血色的印记。而远处的蒙古军营里,塔海正站在高台上,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邓州的棋局,终于到了最凶险的时刻。(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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