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驶进县衙后院，早有下人打着伞在雨中等候。小桃一下车，就看着婆母眼巴巴地看着她，知道是想孙子了，她笑着将昊良递过去：“娘，您带昊良去您屋里吧，这么久没见，您定是想他了。我先回房梳洗一下，免得吵醒他。晚些我再抱回来。”
春月迎上来恭敬道：“夫人一路辛苦了。热水已经备好了。”
小桃点点头：“这里有明双姐妹伺候就行。你去厨房看看，让他们备好饭食，我收拾好就过去。”
接着，她又吩咐众人：“都下去各自忙去吧。”
见下人散去，小桃立刻低声对明双道：“把你的裙子给王爷换上。”又转向虚弱靠在车厢壁上的宣王：“王爷，委屈您扮作臣妇的丫鬟，随臣妇进房，先去她们姐妹屋里暂避。”
宣王虽气息微弱，语气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威严：“不妥，去你的屋子。”
小桃惊诧地看着他。
宣王淡淡道：“规矩再大，也大不过本王的性命。”
小桃心下了然：这尊大佛只要能喘气，她们就只能听命。
“那……王爷您扮作臣妇的丫鬟，由臣妇和明双扶着您进房藏匿。”她迅速交代明双：“稍后寻个机会，把马车上的垫子全烧了。马车里里外外都要仔细擦洗干净，再铺上干净的地毯和垫子。”
宣王伸出手：“扶本王起来。”
小桃和明双合力架起他。明燕先撑伞下车，从旁搀扶；小桃随后下车，宣王便顺势将伞倾向小桃，做出丫鬟为主母撑伞的姿态；明燕则抱着包袱，巧妙地挡在宣王另一侧；明双留在车厢内，等到有机会再出去。
一进卧房，宣王便沉声道：“替本王把湿衣脱了。快换药，本王撑不住了。”他身上的血水仍在缓慢渗出。
明燕闻言，脸上一红。小桃正要转身避开，宣王却冷声道：“谢夫人，旁人本王信不过，你来。”——谢夫人有家室牵绊，守在他身边，才最稳妥。
小桃默然片刻，瞥见他手上紧握的剑，对明燕吩咐道：“去打热水，取剪刀来。”她没再犹豫，手起剪落，几下便将宣王浑身湿透、浸满血污的衣物剪开剥下；接着用热水拧了布巾，将他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又小心翼翼地剪开腰腹间被血浸透的临时包扎的布巾。只见他腰腹间几处剑伤深浅不一，最深的一道皮肉翻卷，隐约可见白骨。
县衙后宅常备着伤药。小桃将刀伤药不要钱似的往宣王伤口上撒，看他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便顺手拿了块干净帕子塞进他嘴里：“干净的，咬着点。”撒完药，再用洁净布条重新仔细包扎好。最后，她找来一套水生从未上过身的新里衣，替宣王换上。
宣王虚弱地抬眼，看着面色平静的小桃，竟扯出一丝笑意打趣道：“谢大人可知晓，夫人有这般不输男儿的胆色？”
小桃没有接话。
“扶本王起来，”宣王又道，“裤子湿透了，得换掉。让你丫鬟把褥单也换了。”小桃心知反对无用，只得扶他起身走向屏风后。明燕迅速更换了染血的褥单。
待宣王换好衣物躺下，便道：“叫你丫鬟下去吧，不必守着。”
小桃示意明燕，将宣王换下的血衣、鞋袜连同那条染血的褥单一起包好：“明燕，你和明双想办法，仔细把这些烧干净，不留痕迹。”
明燕小声问：“奶奶在何处烧？”
小桃略一沉吟：“就在厨房灶膛里烧吧，想来灶王爷也能体谅我们的难处。”
丫鬟退下后，宣王低声道：“你那两个丫鬟，有功夫。”
小桃平静回答：“不过是看她们姐妹身体结实，在身边使唤起来利落些。”
“怎么来的？”
“我家老爷的随从打听到的。”
宣王闻言，神色稍缓。“你在此守着，本王……歇会儿。”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明燕见厨房婆子正忙着往饭厅端菜，瞅准时机，抱着那包血衣溜进厨房。她迅速洗净大锅，添上满满一锅水，又塞进大量柴禾。待灶火熊熊燃起，她立刻将衣物塞进灶膛。幸好是晚上，厨房冒出的浓烟不易引人注意。
明燕用火钳将衣物拨散，等了许久，衣物才终于烧着，渐渐化为灰烬。只是那鞋底异常厚实，难以烧透。她只得将鞋底架在通红的炭火上炙烤，却依旧难以引燃。无奈之下，她将炭火聚拢，先把鞋底烤着；自己则提了水桶去净房匆匆洗了个澡。明双也寻着机会溜出了马车，进厨房守着灶膛，以防有人进来撞见。
待明燕洗完澡回来，明双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提了水离开。明燕用火钳夹起鞋子一看，已经烤得焦干，连忙又添了些柴禾，加大火力，终于将那鞋底也彻底烧成了白灰。她仔细将灶膛里的灰烬翻搅均匀，这才放下心来。
卧房内，门外刚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宣王的手便下意识地摸向枕边的剑。
小桃忙低声道：“是我家老爷。”
宣王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妇人仅凭脚步声便能认出是谢大人，看来夫妻情分深厚。
水生推门而入，语气欢快：“小桃回来了？”话音未落，目光触及床上的人影，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什么人竟敢躺在我们床上？”待走近看清宣王睁着的双眼，他惊得差点掉了下巴，但仅一瞬便回过神来，立刻转身闩紧了房门。
宣王虚弱开口：“谢大人，给你们夫妻添麻烦了。本王途中遇袭，幸得在破庙避雨的谢夫人相救。”
水生定了定神，躬身道：“王爷言重了。”
“王爷怎会到丰云县来？”水生问道。
宣王沉默片刻，压低声道：“谢大人可知，你这丰云县境内，藏着一座开采了数年的银矿？本王此行，便是为探查此事而来。你非他们一路人，他们担心机密泄露，这才有了先前谢夫人父母被召进京之事。”他顿了顿，继续道：“他们采出的银子，有时会运回县丞和县尉家中。”
水生心头一紧：“可有人发现王爷到了臣家中？”话一出口便觉多余：若被发现，追兵早该到了。
宣王神色凝重：“他们……今夜必会寻借口前来搜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谢夫人一路风尘，还未沐浴……谢大人莫要多心，只是夏日炎热，夫人风尘仆仆归来却不梳洗，恐惹人疑。”
水生闻言，面色微沉。
宣王略显尴尬：“既然谢大人回来了，有你在旁守着，本王实在撑不住了……”他闭上眼睛，却又补充道：“谢夫人自去沐浴便是，本王又看不见。少些人知晓本王在此为妙，切勿露了马脚。”
水生脸色难看地盯着宣王。小桃忙抱起换洗衣物，快步走到隔间净房沐浴，尽量不发出声响。屏风外，宣王闭目听着隐约的水声，始终未曾睁眼。
脚步声再次响起，宣王睁开眼。只见谢夫人乌发已湿，几缕发梢还缀着细小的水珠，正执着角梳，将青丝松松挽了个慵懒的发髻。宣王的目光掠过小桃，才注意到一旁的水生，那张脸已是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宣王顿觉尴尬，忙找了个话头掩饰：“谢大人，本王……自晨起只啃了两个饼，腹中实在饥饿，还得劳烦弄些吃食来。”
水生沉声道：“王爷稍待。稍后臣与内子去用饭，会安排三名亲信随从在屋子四周严密守护。”
宣王思忖片刻：“如此甚好。”
水生携小桃来到饭厅。半月未见婉宁，小桃将她唤到身边，亲自照料她用饭。婉宁吃饱了，便依偎着小桃撒娇：“娘，今晚陪婉宁睡嘛。”
水生娘体谅儿子儿媳分别日子久，忙红着脸哄道：“乖孙女，今晚跟祖母睡啊。你娘坐了一天马车，累坏了让她歇歇。也不知今晚会不会刮大风，把咱家的丝瓜架子吹倒？”
婉宁一听这个，立刻来了精神：“那祖母明儿早点起，起来看看！”
小桃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好闺女，明儿娘再陪你。”
婉宁也嘟起嘴在小桃脸上亲了一口，懂事地道：“娘今晚好好歇着，明儿让祖母看弟弟，娘再陪我。”
小桃心头泛起愧疚，柔声道：“好，娘明儿一定陪你。”
小孩子玩累了睡得早，婉宁不一会儿就开始打哈欠。水生娘满面慈爱地亲了亲春月怀里的孙子，然后牵着孙女的手回房安歇。
回到自己屋里，水生娘一边给婉宁脱鞋袜，一边有些吃味道：“婉宁啊，你咋从来没亲过祖母呢？”
婉宁小嘴一撇：“您不是亲了弟弟了么？”
水生娘没明白：“我亲你弟弟咋啦？”
“我娘亲了我，所以我也亲我娘；您亲了弟弟，那就等着弟弟长大了亲您呗！”婉宁理直气壮道。
水生娘被噎得一时语塞：“我……我这不是大半个月没见着大孙子了么？你可是天天在祖母跟前晃悠的！”看着孙女困得眼皮打架，她还是利索地收拾好，一边铺床一边继续嘀咕：“你去外头瞧瞧，谁家祖母天天这么伺候孙女的……”
祖孙俩躺下，水生娘刚吹了灯准备闭眼，脸颊上就被孙女“吧唧”亲了一口。她愣了一下，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嘴上却嫌弃道：“哎呀，亲啥亲，弄一脸口水。”
婉宁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那以后就只亲我爹娘，他们不嫌我口水。”
水生娘一听急了：“姑娘家往后大了，成天亲来亲去的像什么样子？你娘脸上抹了香膏，亲花了还得洗；你爹要当差，脸上有口水像什么样子？就在祖母屋里，没人瞧见的时候，亲亲祖母就得了！祖母不讲究，有口水擦擦就是了。”
“那您还不擦擦口水？”婉宁闭着眼刺道。
水生娘撇撇嘴：“你不是困了么，还不睡？”她摸起扇子，轻轻给孙女扇着风，直到听见婉宁均匀的呼噜声，才停了扇子。（记住本站网址，Ｗｗｗ．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