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夜色微光与指尖暖
书房内侧的小间,果然如萧绝所说,只置了一张窄榻。榻上铺着素青色的锦褥,叠放着一床同色的薄被,简洁到近乎冷硬,与这间书房、与萧绝本人一样,不带丝毫多余的温度和装饰。
没有喜房的红烛高照,没有鸳鸯锦被,只有角落里一盏孤零零的青铜灯树,散发着昏黄而微弱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
沈清辞站在榻前,看着这方寸之地,心中没有半分委屈,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庆幸。
酸楚的是,他们本该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洞房花烛,却落得如此境地。
庆幸的是,他至少允许她留在了他的领地之内,这已是重生归来后,她不敢奢望的进展。
门外,萧绝坐在书案后的身影被灯光拉长,投射在门框上,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也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没有再进来,也没有与她交谈,仿佛她的存在,只是这书房里多出的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沈清辞轻轻抚过冰冷的榻沿,指尖传来粗粝的木质触感。她默默脱下身上那件繁复沉重、却仿佛带着前世诅咒的嫁衣外袍,只着素白的中衣,和衣躺上了这张对于她侯府嫡女身份而言,堪称简陋的床榻。
被子很薄,带着一股清冽的、属于萧绝的淡淡松香,以及一种陈旧的、仿佛浸染了墨汁与孤寂的气息。她将自己蜷缩起来,薄被拉过头顶,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点点虚幻的安全感。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灵魂却清醒得可怕。
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反复上演——花轿中的惊醒,血色的倒计时,萧绝那冰冷刺骨的心声,喜堂上惊心动魄的对峙,沈月柔那淬毒般的眼神,还有方才书房里,他扼住她脖颈时,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以及最后……他因为她的话而产生的剧烈震动……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
脖颈上被他掐过的地方,此刻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前世的罪孽和今生的艰难。她忍不住伸手,轻轻触碰那处肌肤,指尖下的脉搏,跳动着失而复得的惶恐与坚定。
外面的烛火忽然晃动了一下。
极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沈清辞身体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屏住了。他要做什么?改变主意了吗?
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片刻。她能感觉到,那道沉静而锐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薄薄的门板,落在她身上。
【睡着了?还是……在哭?】——他心底的声音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迟疑。
沈清辞心头一颤,连忙闭上眼睛,努力让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假装已经入睡。
门外的人似乎信了。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走向了书案。接着,是细微的摩挲声,像是他在整理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去而复返。
这一次,他停在了门口。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了。
沈清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她能感觉到他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夜色的寒凉和书墨的冷香,停在了榻前。
他站在那里,沉默着,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
沈清辞紧张得手心冒汗,只能竭力维持着沉睡的假象。
忽然,一件带着体温和独特冷松气息的、沉甸甸的衣物,轻轻覆盖在了她蜷缩的身体上。
是……他的外袍?
那衣物上残留的体温,并不算十分温暖,却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沈清辞所有的伪装和防备,直直撞入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湿了。
他……是觉得她冷吗?
这个认知,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想落泪。
前世的萧绝,也是如此。他沉默寡言,冷硬如铁,却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用他笨拙的方式,给予她微不足道的关怀。是她被猪油蒙了心,从未看见,从未珍惜。
覆盖在她身上的外袍,似乎隔绝了榻上的些许寒意。那上面属于他的气息,霸道而又不容拒绝地包围了她,奇异地带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她听到他极轻地叹息了一声,那声音轻得仿佛是她的错觉。
【……瘦了。】——他心底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然后,他俯下身。
沈清辞吓得几乎要弹起来,却强忍着不动。
预想中的触碰或质问并没有到来。他只是伸出手,动作有些生硬地,将滑落榻角的、那床素青色薄被的边缘,往上拉了拉,仔细地掖在了她的下颌处,确保那件外袍和她,都被妥帖地盖好。
他的指尖,在不经意间,擦过了她散落在枕畔的鬓发。
那冰凉的触感,与她发丝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他似乎也愣住了,手指停顿了片刻,才像被烫到一般,迅速收了回去。
脚步声再次响起,他离开了内间,轻轻带上了门。
当关门声落下的那一刻,沈清辞紧闭的眼睫再也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迅速洇湿了素色的枕褥。
他没有原谅她。
他依旧恨她。
他的心声里充满了怀疑与挣扎。
可是……他给她盖了被子。
这个在外人眼中冷酷无情、杀伐决断的镇北王,在她这个“仇人”假装睡着的时候,做出了这样一个近乎……温柔的举动。
这细微的、笨拙的、与他冷硬外表截然不同的善意,比任何轰轰烈烈的告白,都更让沈清辞心痛如绞。
她将脸深深埋进带着他气息的衣袍和枕头里,任由泪水肆意流淌,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这一夜,书房内外,两人皆是无眠。
萧绝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军报,目光却并未落在其上。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触及她发丝时,那柔软而微凉的触感。他烦躁地蹙紧眉头,试图驱散脑海中那双含泪的、充满悔恨的眼睛,以及她复述沈月柔话语时,那灰败绝望的神情。
【赎罪……】他心底咀嚼着这两个字,眸色深沉如夜。
内间,沈清辞在泪水中渐渐疲惫,最终在那件外袍带来的、虚幻的安全感中,沉沉睡去。只是睡梦中,她依旧蜷缩着,眉头紧锁,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忧虑。
翌日清晨。
天光未亮,沈清辞便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浅眠。睁开眼的瞬间,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外袍,确认昨夜并非梦境。
她迅速起身,将萧绝的外袍仔细叠好,放在榻边。然后整理好自己微皱的中衣和散乱的发鬓,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内间的门。
萧绝已经不在书房了。书案收拾得整整齐齐,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心头掠过一丝空茫。
“王妃娘娘,您醒了。”老管家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态度恭敬却疏离,“王爷一早便去军营了。吩咐老奴为您准备了热水和早膳,请您稍作梳洗。”
“有劳管家。”沈清辞微微颔首。
她被引至隔壁一间收拾出来的厢房梳洗。热水驱散了夜间的寒意,却驱不散她心头的沉重。看着镜中脖颈上那圈淡淡的、却依旧清晰的青紫指痕,她眼神黯了黯,取出一条素色纱巾,仔细系上。
早膳被送到书房外间,清粥小菜,样式简单。
沈清辞安静地用着,食不知味。
“王妃娘娘,”老管家再次出现,手中捧着一个不甚起眼的青瓷小罐,“这是王爷临行前吩咐,交给您的。”
沈清辞疑惑地接过,打开罐盖,一股清涼的药草香气扑面而来。里面是莹白色的药膏,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是……祛瘀消肿的伤药。
他看到了她脖颈上的伤。
他……在意吗?
握着这冰凉的小罐,沈清辞却觉得掌心一片滚烫。鼻子又开始发酸,她连忙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
“替我……多谢王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是。”管家躬身退下。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她一人。她小心翼翼地挖出一点药膏,指尖微颤着,涂抹在脖颈的淤痕上。药膏初时清凉,慢慢化为一丝暖意,仿佛渗透肌肤,熨帖着她那颗饱经煎熬的心。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远处天际,朝阳正挣脱云层的束缚,洒下万道金光。
那悬于意识深处的血色倒计时,依旧存在:【18:07:55】。时间过去了近八个小时,危机并未完全解除。
但不知为何,看着这晨光,感受着脖颈上药膏带来的微暖,以及昨夜那件外袍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气息,沈清辞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些许真实的希望。
恨海无边,回头非易。
但只要有一丝微光,她便愿意拼尽此生全力,跋涉而过。
她握紧了手中的药罐,仿佛握住了黑暗中,第一缕切实的暖意。
——第四章完——(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