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那带着哭腔的几个字,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了苏云的耳朵里。
他刚从战马上翻下的身体,猛地僵住。
“你说什么?”
苏云的声音很轻,却让小太监吓得一哆嗦。
“首辅大人……李姑娘醒是醒了,可……可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看见谁都怕,太医们也不敢靠近……”
苏云没有再问。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小太监,大步流星,冲向长乐宫的大门。
宫门前的禁军刚想阻拦,就被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逼退。
一踏入殿内,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几名太医院的白发御医正围在殿外,一个个愁眉苦脸,束手无策。
“都出去。”
苏云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御医都打了个寒颤,连忙躬身告退。
徐耀祖跟在后面,紧张地探头探脑,却被苏云一个眼神制止,只能焦急地守在门外。
整个寝殿,瞬间安静下来。
苏云一步步走过屏风。
床上,李沐雪醒着。
她不再是那个黑衣持剑、眼神明亮的女侠,而是像一只受惊的小兽,缩在床榻最里面,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充满恐惧和警惕的眼睛。
她的额头上还包着纱布,渗出点点血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那双眼睛,看着苏云,就像看着一个索命的恶鬼。
“李沐雪。”
苏云试着开口,声音放得很轻。
他的声音刚落下,李沐雪的身体就猛地一抖,整个人缩得更紧了。
“别过来……别过来!”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充满了戒备。
苏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停下脚步,站在离床榻三步远的地方,不再靠近。
“我不动。”
他看着她,看到了她眼中的陌生。
那是一种彻底的,不掺任何杂质的陌生,仿佛他们从未见过。
“爆炸……水……好冷……”
李沐雪抱着头,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词。
“有个老头……他的手……药……”
她像是陷入了某个可怕的回忆,眼神涣散,身体不住地发抖。
苏-云的眉心重重一跳。
老头?药?
是在地宫里,除了沈策和燕王的人,还有第四方?
“别怕。”苏云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不会伤害你。”
可这句话,换来的却是李沐雪更剧烈的反应。
她猛地掀开被子,从枕头下摸出一支金簪,死死攥在手里,簪尖对准了苏云。
“你……你是谁?你们……你们都是坏人!”
那支金簪,还是他当初在荥阳城里,看她喜欢,随手买给她的。
苏云看着那闪着寒光的簪尖,感觉自己的眼睛被刺痛了。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然后,缓缓地,一步一步退出了寝殿。
门外,徐耀祖和小太监焦急地等在那里。
“先生……”
“传令太医院,用最好的药养着,不许任何人打扰。”
苏云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平静,只是那份平静之下,藏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转身,刚要离开,一名宫中内侍匆匆赶来。
“首辅大人,陛下在御书房召见。”
御书房。
女帝没有坐在书案后,而是站在那张巨大的北境沙盘前。
捷报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燕王被生擒,叛乱彻底平息。
“苏云。”
女帝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你为大周,立下了不世之功。”
苏云躬身行礼,没有说话。
“传朕旨意。”女帝的声音传遍大殿,“苏云以文人之身,安社稷,定天下,功在千秋。即日起,晋内阁首辅大学士,位列正一品,赐‘一等国士’封号,掌百官,辅佐朝政。”
正一品,内阁首辅。
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是大周开国以来,文臣所能达到的巅峰。
“臣,谢陛下。”
苏云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
女帝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
“燕王一案,牵连甚广。朕把所有卷宗,都交给你。三司会审,也由你都督。”
“朕要你,借此机会,把朝堂上那些盘根错节的烂根,给朕一根一根,全都拔干净。”
这是放权,也是考验。
苏云依旧只是平静地回答:“臣,遵旨。”
女帝走到他面前,亲手扶起他。
她的手指很凉,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
“苏云,你如今权倾朝野,百官俯首。这很好。”
女帝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可朕,只信任能与朕坦诚相见的人。”
“你的这身官袍,是朕给的。朕能给你,自然也能……收回来。”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殿内的宫女和太监,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是敲打,也是警告。
功高盖主,自古以来,都是臣子的大忌。
苏云抬起头,迎上女帝的目光。
“陛下。”他缓缓开口,“臣说过,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臣之所为,非为陛下,非为苏云,只为这天下百姓,能有一个安稳日子过。”
他的话,不卑不亢,却像一把软刀子,将女帝的试探顶了回去。
言下之意,我的权力来源,是天下百姓的认可,而非你一人的恩赐。
女帝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她盯着苏云看了很久,久到殿内的气氛压抑得快要爆炸。
最终,她笑了。
“好一个‘天下人的天下’。”
她松开手,转身走回书案。
“去吧,去做你的事。朕等着看,你的天下,是个什么模样。”
苏云再次躬身一揖,转身退出了御书房。
走出大殿,外面的阳光刺眼。
苏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帝王心术,果然比刀子还冷。
接下来的几日,苏云一头扎进了刑部大牢的卷宗库。
他没有回首辅府,吃住都在里面。
审理燕王一案,成了一把最好用的刀。
顺着燕王这条线,三皇子、四皇子的旧部,朝中那些首鼠两端的宗亲,一个个被连根拔起。
京城官场,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清洗。
无数人头落地,无数家产被抄。
而苏云的名字,也成了京城所有官员心中,最不敢提及的三个字。
这日,沈策抱着一摞卷宗,走进了苏云临时的公房。
“大人,这是从燕王府密室里搜出的最后一批文件。”
苏云从堆积如山的卷宗里抬起头,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接过那摞文件,一页页翻看着。
忽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份发黄的故纸上。
那不是什么往来密信,也不是兵力部署,而是一份关于太祖皇帝早年间,宗室内部斗争的史料记载。
上面用朱笔,重重圈出了“废立”两个字。
苏-云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终于明白,燕王真正想要的,不是那份所谓的“先帝遗诏”。
他是想从根子上,挖出当年太祖皇帝册立储君时的秘闻,从而证明女帝这一脉的皇位,来路不正!
这已经不是谋反了。
这是要,颠覆整个大周的法统!
好狠的心机,好大的图谋!
苏云放下卷宗,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第五层,没想到燕王在第十层。
若不是自己阴差阳错,提前把那本《太祖亲书录》公之于众,用太祖的权威压住了阵脚,恐怕这场仗的结局,还未可知。
“大人,您在想什么?”沈策见他神情有异,忍不住问道。
“我在想,有些人,比我们想象的,要藏得更深。”
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想起了李沐雪在昏迷中,断断续续说出的那几个字。
老头,药。
一个看似宫中仆人的老者。
这个形象,与张敬之那位不修边幅,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老学究,何其相似。
张敬之的死,绝不是泄露密道那么简单。
他用自己的死,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
苏云陷入了沉思。
傍晚,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那座已经挂上“首辅大学士府”牌匾的宅邸。
偌大的府邸,灯火通明,却安静得可怕。
徐耀祖迎了上来,脸上满是担忧。
“先生,您总算回来了。李姑娘那边……”
“还是老样子。”苏云打断他,“宫里派人盯着,你不用操心。”
他径直走向书房。
推开门,他愣住了。
书房里很干净,显然每日都有人打扫。
而在他那张宽大的书案正中央,静静地放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信封上,什么都没有。
苏云走过去,拆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
纸条上,也只有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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