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四下打量,街巷中纵身穿梭,踏过屋瓦飞檐,终于攀上一处戍楼,得以眺望眼前的景象。
无疑又是京城。
无疑又是小狐狸的记忆。
戍楼高耸,夜风猎猎。
陈易极目远眺,熟悉的街衢格局映入眼帘,甚至能看清远处那些熟悉的招牌幌子,在稀疏的灯火下隐约可辨,他都认得出来。
与先前熟悉又陌生的模糊感不同。
看来…是近几年?
看这市井风貌,与他离开时相差仿佛,应当就是近几年的光景。
仿佛昨日重现……
那昏暗的潮水涌过后,再一次将殷听雪内心深处的记忆显化了出来。
只是现在具体是哪一年,一时难以断定,况且他已经许久没回过京城,对那里的印象都已有些模糊了。
好一会后,陈易将纷杂的思绪压下,当务之急,是找到那殷听雪和东宫若疏,在这诡异莫测的无明世界深处里,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他身形如烟,在连绵的屋瓦上起落,敏锐地察觉到此地与此前经历的不同。
方才怨念魔主带来的黑色潮水吞没后,显化而出的景象比之前更加活灵活现,这里的京城更具生气,虽是夜晚,但一些深宅大院里透出的灯火,街上偶尔驶动载着接生婆的马车,甚至隐约传来的丝竹声,都带着一种鲜活的质感,不再是完全死寂的布景。
仿佛这段记忆格外深刻,以至于显化得近乎真实。
脚尖轻点在一座酒楼精致的鸱吻上,陈易身形骤停,一个念头划过脑海。
既然如此,那么何不去襄王府看一眼,去看一眼,看襄王府有没有被抄家,就知道是什么时间了。
是了,襄王府的兴衰,是殷听雪命运转折的关键节点,若王府尚在,便是抄家之前;若已败落,便是之后。
辨明了时辰,或许也能更容易推测出小狐狸此刻可能身处何种境遇、何种心绪之中。
他不再犹豫,辨明方向,身形一折,便如夜枭般朝着记忆中襄王府的方位疾掠而去,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袂,下方京城夜景在脚下流淌。
不久后,他停了下来,陈易伏在襄王府对面街巷的阴影里,凝目望去。
王府的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石狮孤寂,府内屋宇轮廓依旧,却不见半点灯火,如同一个巨大的废墟,在夜色中透着一股死寂。
正沉吟间,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自身后长街传来。
他倏然回身,只见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正簇拥着一人快步而来。
为首者面白无须,正是西厂督主吴庆胜。
老熟人了,
可毕竟几年没见,乍一看还是有些陌生。
一名锦衣卫小校疾步上前,压低声音禀报:“督主,东厂的人已经动身了,看方向,是往城外去的。”
吴庆胜闻言,嘴角扯出一丝弧度,声音尖细却带着杀意:“动得倒快!天家早已洞察东厂狼子野心,与魔教妖人暗中勾结。他们此刻出动,必是得了风声,要去截杀那些妖人,妄图来个毁尸灭迹,死无对证!”
身旁的锦衣卫面露紧张:“督主,那我们……”
吴庆胜不等他说完,袖袍一甩,厉声道:“追!绝不能让他们得逞!务必抢在东厂前头,至少要给本督主拿下一个活口!要快!”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陈易耳边,东厂、西厂、魔教,杀人灭口……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是了,就是今夜!襄王府被查抄,殷听雪长生桥刚刚被断,正押送下狱,魔教中人趁机将她救走……
而在这之后,她去了高粱山,成了魔教圣女,数年后,向他寻仇,将他诛杀于林中。
那恶名昭彰的一世,因此戛然而止,以至于他没有做到恶人做到底。
吴庆胜一行人不再耽搁,身形掠起,朝着城外方向疾奔而去。
夜色中,他们腰间的绣春刀随着急促的步伐撞击着鞘口,发出沉闷而连续的咔嗒声,那声音混在风里,像是催命的鼓点,迅速远去。
陈易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小狐狸此刻,怕不是正在逃亡路上!
无暇细想,他身形如鬼魅般从阴影中窜出,不再顾忌是否被人察觉,将轻功施展到极致,朝着锦衣卫消失的方向,如一道轻烟般追摄而去。
………………………
泼墨似的箭雨下过一轮,出城的四辆马车都被扎了一圈,暗色的鲜血自缝隙中淌出。
箭矢深深嵌入木板,尾羽在夜风中微微颤动了,鲜血顺着车板的纹路蜿蜒而下,滴落在泥泞的土地上,无声无息,更添几分死寂。
只有枯叶被靴底碾碎的细微声响,以及弩机尚未解除戒备的轻微绷紧声,林木环绕的两侧道路间,东厂番子们如同幽灵般从树林的阴影中显出身形,目光冷冽地锁定着那几辆死寂的马车。
一名小旗官眯着眼仔细观察了片刻,快步回到为首那名身着蟒袍、面庞精瘦的太监身前,低声道:“督主,看来是死透了,没声息了。”
“都死了?”东厂督主薛攸葛狭长的眼睛扫过马车,指尖轻轻捻动着扳指,沉吟一瞬,淡淡道:“再射一轮,确保万无一失。”
又一轮弩箭犹如泼墨般洒下。
比之前更加密集的箭雨倾泻而下,笃笃笃地钉入马车,有些甚至穿透了极厚的厢板,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本就千疮百孔的马车更是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薛攸葛眼角余光瞥见远处城门方向亮起一串快速移动的火把长龙,心头一凛,西厂的人要来了!
他脸色一沉,再无犹豫,尖声喝道:“快!把车给我拆开!把里面的尸首都拖出来验明正身,一个都不许漏掉!”
令下既行,番子们立刻持刀涌上,围住这几辆马车。
一名急于表现的锦衣卫伸手便去掀最近一辆马车的车帘,然而他的手刚触到帘布,一道寒光如同毒蛇般自帘内刺出,倏然洞穿了他的咽喉!
他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瞪着眼睛软倒在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其他几辆马车的车厢壁板轰然破裂,数道浑身浴血、眼神疯狂的身影手持利刃扑杀而出!
刀光闪烁间,靠近马车的几名锦衣卫猝不及防,瞬间被砍翻在地,那干瘦的掌刑长老须发皆张,嘶声怒吼:“东厂阉狗背信弃义!杀了这些东厂狗!”
短暂的死寂倏然破裂,厮杀一触即发。
官道之上,一派血腥,魔教残众自知必死,出手尽是搏命的招式,而东厂番子们则依仗人多势众,结阵绞杀。
兵刃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鲜血泼洒在冰冷的土地上,断肢残骸随处可见。
而在最初那辆马车内,殷听雪依旧僵坐在原地。
脸上、身上溅满的鲜血正在慢慢变得冰冷粘稠,身旁那女人的尸身,已逐渐僵硬。
外面的喊杀声、兵刃交击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晃动的破裂车帘,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不停跳动着。
血腥气愈来愈浓,扑满她的鼻腔。
她双目逐渐涣散,视野定格在那惨死女人的面上,
好多血啊……
是不是,
要做魔教圣女,就要死这么多人,流这么多血……(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