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老座钟的滴答与未寄出的信
冬至前的雨,总带着股钻骨的凉。阿梨缩着脖子从学校回来,刚拐进梧桐巷,就看见张奶奶家的灯亮着,窗纸上映着个佝偻的影子,正对着桌子写写画画。她心里咯噔一下——张奶奶这几天咳嗽得厉害,按理说早该睡了。
“奶奶,您还没睡呀?”阿梨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张奶奶正坐在桌前,手里捏着支毛笔,面前摊着张泛黄的信纸,旁边的砚台里,墨汁已经结了层薄皮。
“这就睡,这就睡。”张奶奶慌忙把信纸往书本底下塞,却没留意带倒了旁边的墨水瓶,深色的墨汁在宣纸上洇开,像朵突然绽放的乌云。她急得想去擦,却被阿梨按住手:“奶奶别动,我来收拾。”
阿梨拿过纸巾,小心翼翼地吸着纸上的墨渍,眼角余光瞥见信纸一角露出的字迹——“致明远吾兄”。她心里一动,明远这个名字,张奶奶以前提过,说是年轻时的笔友,后来断了联系,只知道去了台湾。
“又在给那位先生写信呀?”阿梨故意说得轻松,指尖却感觉到信纸边缘的毛糙——这纸怕是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张奶奶脸上泛起红晕,像个被戳中心事的小姑娘:“瞎写着玩的,老了就爱翻旧账,哪能真寄出去哟。”
阿梨收拾完墨渍,看见桌角立着座老式座钟,黄铜钟摆左右摇晃,滴答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钟面上的时间停在三点十七分,指针锈得厉害,显然早就不走了。“这钟怎么停了?我帮您修修?”
张奶奶摇摇头:“不用修,它走不准喽。当年明远送我的时候就说,‘钟走得再准,也追不上日子’,现在想想,他说得真对。”她从抽屉里摸出个铁盒子,打开来,里面全是泛黄的信纸,最上面那张画着个小小的钟楼,旁边写着“1953年秋,于南京”。
“这是他画的?”阿梨拿起画,线条虽简单,却把钟楼的尖顶画得格外认真。张奶奶点头:“他总爱画这些,说以后要一起去看遍全国的钟楼。结果……”她没说下去,只是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阿梨忽然想起书包里的糖月亮,掏出来时,糖面果然还光洁如新。“奶奶您看,这个能放三天不化呢,师傅说叫‘随心意’。”她把糖递过去,“您尝尝,甜的。”张奶奶咬了一小口,眼睛亮了:“真不粘牙!像小时候吃的麦芽糖。”
这时,座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吓了两人一跳。明明指针没动,却像是在回应什么似的。张奶奶望着钟,忽然说:“阿梨,帮奶奶个忙呗?把这信投进邮筒,不管能不能到,也算我了了桩心事。”
阿梨接过信纸,上面贴着张早就过期的邮票,地址栏里的字迹模糊不清。她用力点头:“好!我现在就去!”雨还在下,她把信揣进怀里,怕淋湿了,又裹了层塑料袋。
跑到巷口邮筒前,阿梨踮起脚把信塞进去,听见“咚”的一声落底,心里竟有点激动。回头时,看见张奶奶站在门口,披着件旧棉袄,手里举着那座老座钟,钟摆不知何时被她拨了一下,竟又慢慢晃起来,虽然依旧走得磕磕绊绊,却真的发出了滴答声。
“它又走了!”张奶奶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在笑。阿梨朝她挥手,看见座钟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个终于迈开步的老人。
第二天一早,阿梨路过邮筒,看见邮递员取信,特意多瞅了一眼,那封贴着旧邮票的信混在一堆邮件里,不太起眼,却像是揣着个沉甸甸的念想。她摸了摸兜里的机器人——小宝送的那个,缺了的胳膊被她用硬纸板补好了,倒也能站稳。
张奶奶家的灯还亮着,座钟的滴答声隔着墙传出来,虽然慢,却一下一下,很认真。阿梨忽然觉得,有些日子就算走得慢,就算走得歪歪扭扭,只要还在走,就不算晚。就像那封信,就算到不了对岸,也会在邮路上,带着点甜,带着点暖,慢慢飘着。
放学时,阿梨买了串糖葫芦,特意绕到张奶奶家,看见她正对着座钟笑,钟面上的指针虽然还没走到四点,却明显比昨天多挪了两格。“奶奶,钟走快了点呢!”张奶奶指着钟,又指了指桌上的糖纸:“那糖真能放三天,你看,还剩小半块呢。”
阿梨咬着糖葫芦,看着座钟的摆锤左右摇晃,忽然明白师傅说的“随心意”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心里存着念想,连糖都舍不得化,钟都舍不得停吧。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落在座钟的黄铜外壳上,闪着淡淡的光,像撒了把碎金子。(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