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伙式都摸一遍,进了山,可没处找后悔药去。”
赵大山把老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别回腰后,声音沉稳得像山里的石头。他目光扫过几个年轻人,最后落在李长青身上。
李长青正了正肩上沉甸甸的背篓,里面绳索、干粮、开山刀、一小包盐,还有林晓梅给他的那个草药包,都归置得妥妥帖帖。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肺腑间一阵清明凉爽。
这趟进山,不只是为了一口吃食,更是要给这穷窝窝趟出一条能吃饱饭、活出人样的路来。
“山叔,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王铁柱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
“西山坳那一片,我闭着眼都能摸个来回!保准儿把好东西都给您划拉回来!”
孙卫东推了推眼镜,手里紧紧攥着个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语气严肃得像在做报告
“根据前期勘察数据,西山坳阳坡日照充足,蕨菜与刺嫩芽的数量最为可观。阴坡腐殖层厚,可能存在猴腿儿及少量五味子。我们会做好精确标记和样本记录的。”
李建军话最少,只是默默把磨得锃亮的开山刀往腰后插了插,冲李长青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中!全都精神着点!”
“铁柱、卫东,走西山坳稳当第一,别贪多嚼不烂。长青、建军,跟我奔黑瞎子沟!明儿个我们再出来,到时候还在这棵老槐树下碰头!”
“好嘞!”
王铁柱应了一声,扛起麻袋就和孙卫东钻进西边那片还蒙着灰蓝色雾霭的林子里。
李长青三人也转身,踏上了通往东南深山的崎岖小径。脚下的冻土硬邦邦的,踩上去咯吱作响,路两旁的枯草尖上挂满了亮晶晶的霜花。
…………
随着日头慢慢爬高,林子里也亮堂了些。
西山坳这边,王铁柱一路上果然轻车熟路,挥舞着柴刀砍断拦路的荆棘,嘴里哼着咱们工人有力量。
“卫东哥!快看这儿!”
他突然扒开一丛枯枝,底下露出一片嫩绿肥硕的蕨菜苗,水灵灵的
“这品相,绝对能评上一级货了!送到公社收购站,一斤能多卖两分钱呢!”
孙卫东赶紧凑过去,掏出尺子量了量植株高度,又拿出个放大镜观察叶片形态,在本子上飞快记录
“西山坳北坡,海拔约三百二十米,蕨菜初生期,株高15-18厘米,叶片舒展度优良,无虫害迹象。”
他还抓了把土在手里捻了捻,“土壤腐殖质厚度超十厘米,非常适合蕨类生长。铁柱,你发现了一片优质资源点!”
王铁柱听得云里雾里,但优质俩字他懂,嘿嘿直乐“啥优质不优质的,俺就知道这玩意儿好吃!城里人就好这口山野味儿!”
他手脚麻利地开始采摘,专挑那粗壮肥嫩的,小心地码放在垫了青苔的背篓里,生怕磕碰了影响卖相。
两人一个是凭祖辈传下来的经验,一个靠书本上的科学知识,竟也配合得越来越默契。
背篓渐渐沉了起来,除了蕨菜,还添了不少顶着紫红色的刺嫩芽和叶片肥厚的猴腿儿。
正当王铁柱踮着脚,伸手去够一丛生长在小乔木顶端的、特别肥硕的刺嫩芽时,异变陡生!
“哼哧……哼哧……!”
一阵低沉暴躁的咆哮伴着浓烈的腥臊气,猛地从灌木丛后传来!
一头体型壮得像小牛犊、鬃毛像钢针般倒竖的野猪,瞪着血红的小眼睛,龇着惨白的獠牙,发疯似的冲了出来,直直撞向王铁柱!
“俺的亲娘姥爷!”
王铁柱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柴刀当啷掉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后缩。
稍远一点的孙卫东的脸也唰地白了,但脑子没乱,急得大喊
“铁柱!危险!快!往左边那块卧牛石后面撤!快啊!”
他记得来时路上有块巨大的岩石,底下有个凹陷能藏人。
王铁柱求生本能爆发,手脚并用,屁滚尿流地扑向那块巨石。野猪低着头,喷着粗气,蹄子刨得泥土飞溅,紧追不舍。
孙卫东手忙脚乱地从背篓侧袋掏出一挂鞭炮和火柴,这是赵大山再三嘱咐要带的驱兽法宝。
他的手抖得厉害,火柴划断了好几根才终于点燃引信,使劲朝野猪侧面扔过去!
“噼里啪啦……!”
死寂的山谷里猛然炸开刺耳的爆响!野猪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火光吓了一大跳,冲锋的势头猛地一顿,惊恐地扭头张望,发出不安的哼叫。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王铁柱已经连滚带爬地钻到了巨石下的凹陷处,瘫在地上,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孙卫东也连忙躲到一棵大树后,背心都被冷汗湿透了。
那野猪警惕地围着还在冒烟的鞭炮残骸转了两圈,又朝巨石方向不甘心的哼哧了几声,似乎觉得这地方邪门得很,最终悻悻地掉头,重新钻回了密林深处。
过了好一阵,两人才敢探出头。
“哎呦俺的娘诶……”
王铁柱瘫坐在地上,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衣服都湿透了
“吓死俺了!卫东哥,今天要不是你,俺这百十来斤就得交代在这儿了!你这鞭炮扔得太是时候了,比民兵打枪还管用!”
孙卫东也是心有余悸,扶了扶歪掉的眼镜,长长舒出一口气
“是山叔的经验老道……看来我们对西山坳的野生动物活动评估不足,以后得加倍小心了。”
他看向那片林子,惋惜的说,
“那几株品相极佳的刺嫩芽……怕是采集不到了。”
王铁柱一拍大腿,满脸肉疼:“可不是嘛!那几棵多肥实!肯定能卖上高价!”
但他很快又晃晃脑袋,咧嘴笑了笑
“不过还是算了,啥好东西也没小命金贵!这趟咱们收获也不赖!走,换个地儿,说不定还有更好的!”
…………
与此同时,黑瞎子沟方向,越往里走景象越是不同。
参天的古木枝叶交错,几乎遮住了天空,只有零星的光斑落了下来,在林间厚厚的、散发着腐烂气息的落叶层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这里的空气又湿又冷,带着一股浓浓的土腥味和草木朽坏的味道。
脚下根本没有路,全靠赵大山凭着几十年钻山沟的记忆和李长青的感应力所辨别的大致方向走着。
李建军始终沉默的在末尾断后,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不停扫视着周围的动静,右手一直没离开过开山刀的刀柄。
“停。”
走在最前面的赵大山忽然蹲下身,用烟袋杆子轻轻拨开一层看似自然的落叶,下面露出一截被利刃砍断后又用泥土草草掩盖的树枝标记。
他脸色沉了下来,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
“这记号被人动过手脚了。不是牲口蹭的,是有人故意弄的。”
李长青也蹲下去,手指拂过那新鲜的断口,一种微弱的、带着恶意的残留感像针一样刺了他一下。
“山叔,这像是想把咱们引到岔路上去,心肠够歹毒的。”
李建军凑过来瞥了一眼,闷声道
“手法很糙,感觉像是个生手,但心思挺狠的。”
三人顿时警觉性提到了最高,脚步放得更轻更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果然,走了不到一里地,在李长青的感知中,像是蜘蛛网被轻轻触动,提示他前方一处看似平坦的落叶下有细微的松动和空洞感。
他立刻拉住赵大山和李建军,折了根长树枝,小心翼翼地去拨弄那片落叶。
哗啦一下,落叶塌陷,露出一个脸盆大的陷坑,坑底赫然插着几根削得尖尖、闪着寒光的木签子!
“狗日的周扒皮!真他娘的下死手啊!”
李建军额角青筋跳了跳,咬着牙骂了一句。
赵大山眼神冷得像冰
“记下这地方。回头这笔账咱们慢慢算。绕过去,长青,你走中间,精神头提着点。”
李长青屏息凝神,将那种玄妙的感知力像撒网一样向四周铺开。
他时而提醒侧前方一块石头看着结实,实则已经松动了,时而指出一丛看似可靠的藤蔓,里面已经腐烂了。
靠着这种近乎预知的警觉,他们有惊无险地避开了一处又一处精心伪装的险境,或是被落叶覆盖的湿滑陡坡,或是隐藏着锋利碎石的石滩。
“长青娃子,你这双眼,真是比山猫子还毒啊。”
赵大山忍不住再次赞叹,连一向寡言的李建军也看向弟弟,目光里带着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这娃子,进了山,就像鱼儿入了水似的,浑身透着股说不出的灵性。
李长青笑了笑,没多解释。他心里清楚,这不全是眼力好,这是他重生获得的能力、与这片莽莽山林的一种神秘共鸣。
只是不知道,这黑瞎子沟深处,除了周扒皮的阴招,还藏着什么更要命的玩意儿。
日头偏西,林子里光线迅速暗了下来,温度也开始明显下降。
“不能再往前莽了。”
赵大山抬头从树冠缝隙里看了看天色说道
“得赶紧找个能猫一宿的地儿。我记得前面有个旧埚子(小山谷),贴着山壁好像有个能藏人的石砬子(岩壁凹陷),咱们去那里碰碰运气。”
而此刻,西山坳的王铁柱和孙卫东,已经背着沉甸甸的收获,踏上了归途。
王铁柱一边走一边还后怕地嘟囔
“可算捡回条命了……明天非得让长青哥他们瞧瞧俺采的大猴腿儿,那才叫一个嫩!”(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