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如同一柄无形的戒尺,轻轻敲打在书房内紧绷的空气中。
陈敬之的目光也随之凝聚,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这确实是此卷唯一的“瑕疵”。
若是寻常学子,借用就罢了,可对于能写出传世惊作的顾铭,此举便显得有些画蛇添足,甚至落了下乘。
两道沉凝如山的目光,尽数汇聚在顾铭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丝不容错漏的威严。
窗外有风拂过松梢,发出沙沙的轻响,光影在地面上斑驳摇曳,愈发衬得室内一片静谧。
顾铭心中一片澄明。
他知道,这个问题避无可避。
这也是他坦然写出全词时,便早已预料到的一关。
他脑海中确实还有无数脍炙人口的边塞诗词,随便拿出一首,都足以应对府试。
但《破阵子》不同。
这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是整首词的魂,是那股雄浑苍凉意境的起点。
若无此句,后面的金戈铁马与英雄迟暮,便都成了无根之萍,失了那份浑然天成的气韵。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对着二人躬身一礼,姿态谦恭,眼神却清澈而坚定。
“回禀大人。”
他的声音平静,在安静的书房内清晰可闻。
“那两句所谓的残词,并非学生借用。”
此言一出,陈敬之与徐渭皆是一怔,眼中露出不解之色。
稼轩先生,抱歉了。
顾铭心中默默念叨着,迎上两位主考官探究的视线,不卑不亢。
“那两句所谓的残词,本就是学生所作。”
他此言一出,便如平地惊雷,在小小的书房内轰然炸响!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陈敬之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茶水漾出几滴,落在他绯色的官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徐渭更是双目圆睁,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你说什么?”
徐渭的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铭的神情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故而,此词并非续写,而是补全。”
补全!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徐渭脑海中的迷雾。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学破至巅》?”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中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激动。
顾铭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赧然。
“正是学生闲暇之余的笔墨游戏,让大人见笑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徐渭彻底呆住。
为了查明那两句残词的出处,他这两日特意寻来了那本风靡天临府的话本《学破至巅》,想要一探究竟。
谁知一看之下,竟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那书中主角方运,一路逆袭的故事,看得他这个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都忍不住热血沸腾。
他原以为,此书作者,必是一位饱经沧桑,胸有丘壑的落魄文人。
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是眼前这个年仅十九,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一时间,徐渭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震惊,错愕,继而是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欣赏。
他下意识地便想开口。
“那第三册……”
话到嘴边,他才猛然惊觉自己失态,连忙将后半句“何时发行”硬生生咽了回去。
一张老脸,瞬间涨得有些微红。
“咳!”
徐渭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迅速板起脸,恢复了提学佥事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此等杂书,虽能博人一笑,却终究是小道,易分心神。”
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试图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可那双眼睛里,却依旧闪烁着压抑不住的精光。
“你当以科举为重,莫要玩物丧志。”
他这番告诫,听起来是训斥,可语气中那股子欣赏与喜爱,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一旁的陈敬之,早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抚着须子,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能让徐渭这老古板都看得入迷,可见那话本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无妨。”
陈敬之温和的声音,打破了书房内略显尴尬的气氛。
他看向顾铭,目光中满是赞许与宽和。
“少年人有些意趣,并非坏事。”
陈敬之放下茶盏,缓缓说道。
“文道之路,本就不该是枯槁死寂的。能于经义策论之外,另辟蹊径,写出引人入胜的故事,亦是一种才华。”
他看着顾铭,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更何况,你能将‘醉里挑灯看剑’这等豪迈之句,融入话本之中,引得满城学子争相传阅,这本身,就是一种教化。”
陈敬之的话,如春风化雨,让顾铭心中一暖。
他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彻底过了。
“学生谨记大人教诲。”
他再次躬身行礼,态度诚恳。
陈敬之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缓步走到顾铭面前,亲手将他扶起。
“你的才华,老夫与徐大人都有目共睹。”
“府试案首,只是一个开始。”
陈敬之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书房的墙壁,望向更遥远的未来。
“接下来的院试,乃至乡试、会试,才是真正考验你的地方。”
他轻轻拍了拍顾铭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期许。
“老夫希望你,能戒骄戒躁,潜心向学,莫要让这‘案首’二字,成了你的束缚。”
徐渭也站起身,走到顾铭另一侧,神情郑重。
“府尊大人所言极是。”
他看着顾铭,眼中满是殷切。
“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切记,学海无涯,唯勤是岸,老夫很期待你后续的表现。”
顾铭心中一凛,再次深深一揖。
“学生定当将二位大人的金玉良言,铭记于心,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他的声音清朗而坚定,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发自肺腑的诚恳。
陈敬之含笑点头,缓步走回书案后坐下,神情愈发温和。
他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却带着一丝好奇,再次落在顾铭身上。
“对了,老夫听官媒司的吏员回报,你放弃了此次择配之权?”
徐渭闻言,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此事他也听说了,心中同样大为不解。
以顾铭府试案首的身份,足可在名录中择选两位女子,这是何等样的恩荣?
就这么放弃了,实在令人费解。
陈敬之放下茶盏,看着顾铭,温声问道。
“可是名录上的女子,不合你的心意?”(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