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消失的五年3

    老道言罢,命人取来三炷线香,又挥退了屋内所有侍从。房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间的光影与声响,室内霎时静得只闻彼此呼吸。

    香头遇火,亮起三点猩红,随即袅袅青烟升腾而起。老道并不持香,只将那只盛着香的香碗平托掌心,悬于薛寒枝额前尺许之处。

    说也奇了,那香碗竟自行滞在半空,稳稳当当。

    骤然间,三炷香燃烧的速度快了数倍,烟气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汹涌而出,浓白如烟,顷刻间便充塞了整间卧房。视线变得模糊,连角落里的烛光都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晕。

    薛寒枝只觉身处一片混沌之中,四周白茫茫尽是迷雾,无边无涯。脚下虚浮,仿佛踏在云絮之上。

    “幺儿……”一声悠远的呼唤,似从亘古传来,穿透重重迷障。

    “是谁?”她惶然四顾,声音在这空濛之境里显得微弱,“谁在那里?”

    那呼唤并未停歇,一声接着一声,愈来愈清晰,牵引着她不由自主地向前挪步。雾气流动,在她身前缓缓分开一条小径。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迷雾散尽,只见一人负手而立,背影清癯,道袍胜雪。

    虽未见其面,但那熟悉的气息已让她心头剧震。她双膝一软,跪倒在虚空中:“师父……”

    老道并未转身,只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幺儿,你此番行事,着实胆大妄为。”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威严

    “师父,弟子……”寒枝唇瓣翕动,却寻不出一句辩解之词,只得垂首静候。

    “你可知,自己究竟是谁?”老道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重若千钧。

    寒枝心头一慌,指尖微微颤抖:“我……我本是青丘九尾狐族……”

    “此刻,你本该身在何处?”

    她怯怯地抬手指了指上方,声音低了下去:“应在天宫聆听训导,潜心修行……”

    “既知如此,为何要强占这凡人之躯?”老道倏然转身,目光如电,直刺入她心扉,“你可知,你的任性妄为,会为这薛家带来何等变数?这红尘俗世,并非你该来的地方。”

    寒枝愕然抬头,脸上血色褪尽:“我……我没想那么多……我只以为下了界,便能如寻常凡人一般……”

    “痴儿,因果轮回,岂是这般简单?”老道袖袍一拂,语气愈发沉肃,“你命中的劫数尚未至,此时擅离职守,已是触犯天规。趁命格尚未因你而彻底扭转,随我回去向你母亲请罪,或可挽回一二。”

    “不!我不回去!”听闻要离开,寒枝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抗拒,竟猛地甩开了师父虚虚探来的手。她性子里的执拗此刻显露无疑。

    老道眉头紧蹙,面上最后一丝温和褪去:“你当真以为,为师不知你私自下界的缘由?”他目光如炬,似已洞穿她所有隐秘心思,“你与他,绝无可能!”

    “我没有……”像是被戳中了最痛处,寒枝猛地仰起脸,颊边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倔强地争辩,“我知道的……我知道不可能……”可那双泛红的眸子里,分明写着不甘。

    “既知不可能,又为何执意留下?”

    “我就是想留在这里!”她几乎是喊了出来,“如今的爹娘待我极好,兄长也疼我,我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人,过凡人的日子!”

    “放肆!”老道勃然变色,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莹莹光鞭,“竟敢说出如此悖逆之言!”

    寒枝见师父动怒,自知失言,慌忙伏低身子:“弟子知错!弟子不该妄言堕落凡尘……可是师父,求您了,我真的不能回去……就当这是弟子的一次提前历练,不成吗?”

    老道背过身去,沉默如山,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寒枝仍不死心,跪行两步,哀哀恳求:“师父,求您成全……”

    “你心念不纯,贪恋凡尘,以此心境如何历劫?只怕未等飞升,便要落得个神魂俱散的下场!”老道的声音冷硬如铁,“看来不让你尝些苦头,你是不会醒悟了。”

    话音未落,他指尖光华流转,轻轻一引。薛寒枝顿时觉得身子一轻,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四周原本散开的浓雾仿佛活了过来,翻涌着向她聚拢,将她层层包裹。

    “师父!不要!”寒枝惊慌失措,奋力拍打着那看似轻柔却坚韧无比的雾壁,然而她的挣扎只是让雾气缠绕得更紧。

    老道并指如剑,再次凌空一点。那缭绕的烟气仿佛有了灵性,化作无数闪烁的碎片,如潮水般涌入寒枝的眉心。那是她作为幺儿的记忆,作为薛寒枝的过往,一段段、一幕幕,开始在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旋、碰撞。

    “你便在此处静思己过,想清楚,究竟是要回头,还是一意孤行。”老道的身影在雾外渐渐淡去,最终消失不见。

    卧房内,弥漫的浓香不知何时已悄然散去,那只悬空香碗稳稳落在桌案上,碗中三炷香早已燃尽,只余下一小撮灰白的香灰。

    老道凝视着床榻上依旧沉睡的少女,缓缓摇头,低语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这般倔强性子,竟是一点未改……”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道长,小女情形如何?我们能进来了吗?”

    老道起身开门,迎上薛兆夫妇布满血丝的眼睛。尹柔一把抓住他的袖角,声音发颤:“道长,枝枝她……可能醒转?”

    老道目光扫过他们,先是摇了摇头,复又微微颔首。

    薛兆心绪纷乱,急道:“道长这是何意?究竟能否醒来?”

    “时机未至。”老道的声音缥缈,“五年,需等五年。五年后,贫道自会再来,届时方见分晓。”

    “五年?为何要等五年!”薛兆难以接受,跨前一步拦住去路。

    老道却不再多言,只轻轻拨开他的手,步履从容地向外走去。薛兆欲再追问,却听他飘来一句:“时辰到了,她自会苏醒。”

    自那日神秘老道离去后,薛兆几乎寻遍了天下名医,访尽了奇人异士。起初,那些被重金请来的医者术士尚且信心十足,可一旦为寒枝诊视过后,无不面露难色,摇头叹息而去。

    薛兆不肯死心,汤药无效,便试偏方,珍稀药材如流水般送入府中,奈何榻上之人始终悄无声息,容颜静好,却无半分醒转的迹象。

    时光流逝,薛兆眼底的希望之火渐渐黯淡,终是不得不接受了那“五年”之约,将那份焦灼与期盼深深埋藏,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一日深夜,薛长义直挺挺地跪在父亲书房门外,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父亲,儿子要投军。”

    薛兆打开门,看着眼前仿佛一夜之间褪去稚气的儿子,沉声道:“你平日疏于骑射,武艺不精,军中岂是儿戏之地?连累妹妹还不够?莫要再连累了同袍。”

    薛长义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坚定如铁:“只要父亲允准,儿子定能刻苦习练!儿子向您保证,他日战场之上,绝不拖累他人,必当奋勇争先,护我河山!”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决绝,与往日那个嬉笑怒骂的少年判若两人。

    薛兆借着廊下摇曳的烛光,仔细端详着儿子。自寒枝昏睡后,这个儿子便似换了个人,不再顽劣,沉默得令人心疼。他知这是儿子在用他的方式赎罪,亦是一种成长。沉吟良久,薛兆终是叹了口气:“罢了。你去寻你陆伯伯吧,我不亲自教你。”

    薛长义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他知道,父亲这是应允了。

    自此,薛府后院的演武场上,无论寒暑,总能看到薛长义刻苦操练的身影。他不再与昔日那些纨绔子弟往来,任凭旁人如何讥讽挑衅,只默默隐忍,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骑射武艺之中。不过短短时日,他的进步便令人刮目相看。

    薛寒枝沉睡后的第一个冬天,北境战事起,陆家军奉命出征,薛长义亦在其列。

    临行前夜,他悄悄潜入妹妹房中。月光透过窗纱,柔和地洒在寒枝恬静的睡颜上。他伸出手,极轻极缓地抚过她的眉眼,指尖传来的微凉让他鼻尖一酸。

    “妹妹,”他声音哽咽,“哥哥不能再这般无用下去了。我要去挣一份功名,长大成人。你要快些好起来,等哥哥回来。”他俯下身,在妹妹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郑重的吻,旋即转身,大步踏入夜色之中。

    一年后,悠城叛乱,薛兆亲自挂帅征讨。最后一役,血流成河,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自己曾亲手送往北境、又承诺带其归家的少年,四皇子萧琰承,被一剑刺穿胸膛,倒在血泊之中。那句“带你回家”的承诺,随着少年涣散的瞳孔,永远碎裂在了边塞的风沙里。他甚至,未能夺回他的尸骨。

    这五年光阴,于薛家而言,亦是风云变幻的开端。(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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