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积跬步 第五十六章我和他不熟

    “求公平!”

    “求陛下公平!”

    “求陛下公平!”

    有为宫外,声浪沸腾。

    不得不说,读书人,尤其是年轻的读书人就是很勇。

    他们真的敢在有为宫外整整齐齐的大喊,似乎完全不怕天子一怒。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人多势众真的就能生胆气。

    天子一怒纵然可能会伏尸百里,但这一怒哪有那么简单。

    陛下还真敢杀尽殊都读书人?

    他们在喊,有为宫里的人在看热闹。

    而原本喊的最凶的白鹿书院学生不能喊了,也不敢喊了。

    他们之所以来有为宫外请愿,并非真的都是因为陛下不孝。

    将先帝亲令封铸,将先帝移出族谱,这确实大逆不道。

    可这和他们没有直接关系,和他们有直接关系的是先帝许诺。

    当今陛下承认先帝许诺,郑重告诉他们明年取仕尽在白鹿书院。

    他们似乎是得到了他们想要的。

    然而他们却感到了恐惧。

    四周的压迫,让他们每个人都如坠深渊。

    现在他们非但不敢再喊了,甚至不敢大声出气。

    聪明些的,在得到陛下旨意的那一刻就跑了。

    反应迟钝的被其他学子堵在这想走也走不了。

    当然其中也不是没人看出陛下这一招祸水东引,可看出来也没办法。

    喊声一直在持续,整个殊都都被卷进一场风波。

    一开始是读书人闹,消息传开之后读书人的家眷也要闹。

    他们苦心培养的孩子,尤其是明年就要大考的孩子,凭什么再等一年?

    凭什么白鹿书院的弟子不考就能入仕?

    他们不敢造反,也不敢真的闹事,可他们声势浩大,他们要为自己发声。

    绝大部分人没有意识到,他们一开始是要为先帝发声的。

    他们要求陛下派人与他们对话,必须给他们一个说法。

    而谁才能代表陛下给他们一个说法?

    这个事,御书房里也在议论。

    当今宰辅吴出左是最合适的人选,作为士族领袖他有这个地位也有这个责任。

    可吴出左此时不在有为宫内,他昨日就称病在家。

    这读书人请愿的事纵然不是吴出左在背后唆使操控,他也摆明了不想卷进浑水。

    御书房里的人呢?

    陛下的这些亲信们,其实没有一个地位足够高。

    难道陛下要亲自去和他们谈?

    可以,但不是现在。

    而此时在御书房的靠近角落的地方,李知儒正在小声教训方许。

    他瞪着方许:“和你说了,朝廷上的事你不要多管,你就是不听!”

    方许:“我.......没想管,就是嘴欠。”

    李知儒:“若让天下读书人知道这主意是你出的,你自己想想是什么后果。”

    方许:“挨骂呗。”

    李知儒:“挨骂?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淹死你了。”

    方许:“从实事求是的角度来看,人是很难被吐沫淹死的,除非被关在一口大缸里,然后几十万人人排队吐吐沫,如果人少,他们嘴干死了也淹不死人。”

    李知儒:“恶心!”

    书桌后边的皇帝撇过来一眼:“确实嘴欠。”

    李知儒连忙起身:“陛下息怒。”

    皇帝道:“没怒,不过既然方许嘴欠,那就由你到外边和他们谈谈。”

    方许:“臣不去。”

    皇帝:“芜湖?~”

    方许:“他们可能不会用吐沫淹死臣,但可能会骂死臣。”

    皇帝:“你不去,李知儒去。”

    方许:“我去吧。”

    他起身,李知儒拉了一下:“还是我去的好,你若激怒他们事态更难以控制。”

    方许:“我又不傻,我还能激怒他们?我多会哄人啊。”

    他往外走,走两步又回头:“陛下,宫里有没有大喇叭?”

    宫里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没有,方许就自己卷了一个。

    有为宫大门一开的时候,数万人都看过来。

    他们想看看陛下让谁出来和他们交涉,是那位大人物代表陛下来为他们做主。

    然后就看到一个年轻人,穿着轮狱司的银巡锦袍,拎着个铁皮大喇叭,溜溜达达就来了。

    这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就让他们不爽,若知道主意是方许出的他们肯定更不爽。

    溜达过来的方许脸带笑意,朝着前排的人打招呼。

    “你好啊,你们好啊。”

    一群人就那么看着他,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是来干嘛的。

    方许清了清嗓子,把大喇叭举了起来。

    “诸位大哥,小弟叫方许,轮狱司银巡。”

    他嗓门倒是真大,中气足,喊一声之后场面就安静下来不少。

    “我知道你们生气,因为陛下不公!”

    这句话一出口,迅速拉近了双方距离。

    年轻的读书人们都好奇,这是哪儿来的虎逼如此胆大包天。

    他们人多势众都没敢喊陛下不公,只敢喊求陛下公平。

    这个家伙一上来就喊陛下不公,还拿大喇叭喊。

    “诸位大哥,我太理解你们了。”

    方许往四周看了看,见远处有车马,也不管是谁家的车马,纵身一跃就上去了。

    站在高处,方许喊的声音更大。

    “陛下对你们不公,对我那就更不公了!”

    喊完了之后方许往四周看了看,黑压压的人群都在看他,果然都有些好奇。

    而此时,出现在皇宫城门楼上的皇帝看了郁垒一样:“你的好手下。”

    郁垒:“才来轮狱司没多久,也不是臣教的,非但不是臣教的,其实和他也不熟。”

    说话的时候还故意看了看李知儒。

    皇帝随即看向李知儒,李知儒嘴角抽了抽。

    此时方许继续喊。

    “大家可能不知道我是谁?又是为何在这喊陛下不公!”

    方许道:“我是轮狱司主办灵胎丹案的人,从维安县到琢郡,从琢郡到石城,石城到殊都,这案子是我一路办过来。”

    “从琢郡知府,到保北省总督,再到殊都内今日被斩首的那些人,包括太医院诸葛有期,都是我查的!”

    他喊道这,显然很生气了。

    “可是陛下对我没有任何嘉奖!”

    很多人都愣在那了,也有人窃窃私语。

    “你们遭受的不公跟我比,算什么?!”

    方许一脸不甘:“白鹿书院的弟子要求尊重先帝,陛下就尊重先帝,先帝说取仕优先录用白鹿书院弟子,陛下就按照先帝旨意办!”

    他环顾一周:“白鹿书院的弟子还在吗?好像是穿蓝白院服的?噢,不少呢,你们问问他们,陛下是不公吗?”

    一下子,注意力就被引到了白鹿书院弟子们身上。

    都是怒视。

    方许:“陛下还答应了要在蒙冤之地补录生员,就因为先帝答应了白鹿书院的弟子,补录生员的事陛下也反悔个屁的了。”

    皇城上,陛下脸色发青,他回头看。

    郁垒后撤一步:“真不熟。”

    李知儒:“臣有罪。”

    他们都看出来了,陛下一开始负手而立,现在都攥拳了。

    “你们之前喊先帝无错,既然先帝无错,陛下按照先帝当初的许诺办事,那陛下错了吗?”

    “就算是当爹的错了,当儿子的可以纠正吗?换做是你们,你爹错了,你敢纠正吗!”

    陛下的拳头攥的更近了。

    郁垒退后的更远了。

    李知儒的脸很白。

    方许喊:“你们敢吗!”

    被激怒了的人回应:“我们敢!”

    有人立刻喊:“此前陛下有追责先帝犯错的勇气,现在就没有推翻不公旨意的勇气吗!”

    “对!陛下应有此勇气推翻不公!”

    方许一回头指向皇城:“你们别跟我喊,陛下就在那儿呢,你们朝他喊!”

    他转身伏低:“请陛下推翻不公!”

    然后回头:“跟我喊!”

    “请陛下推翻不公!”

    “请陛下推翻不公!”

    虽然他们也不清楚为什么是方许出来和他们聊,可现在也顾不上这个了。

    看到陛下真在城墙上,数万人呼啦啦的跪下来。

    他们整整齐齐的喊,情真意切。

    白鹿书院的弟子们不想喊,没有人比他们不想喊。

    所以一开始,只有白鹿书院的弟子们站着。

    然而当数万人跪下去高呼的时候,他们也不敢站着了。

    只能跟着跪下,哪怕不喊也得跪下。

    方许眼都好使啊。

    看到白鹿书院的弟子跪下之后,他立刻就站起来了:“白鹿书院高洁!读书人高洁!”

    他指向白鹿书院那些人:“连得利的白鹿书院弟子都在帮你们请愿了!这就是读书人的风骨!哪怕是先帝许诺,只要是错的,他们不要!”

    城墙上,看着这如潮水一样的请愿,陛下的脸色悄然舒展,只是不想让人看见。

    他先问了郁垒一声:“朕此前是不是因为方许在朝堂上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罚他了?”

    郁垒:“方许才来一月,陛下罚俸半年,他倒欠陛下五个月。”

    皇帝:“倒欠十一个月吧。”

    郁垒:“是。”

    皇帝忽然想起什么:“妍贵妃是不是从方许那买了东西?朕听闻花了一千五百两?”

    郁垒:“是。”

    皇帝:“罚俸三年。”

    他回头看向大太监井求先声音极低的交代:“告诉妍贵妃,就说下个月方许做不出了,朕罚光了他的银子,他没钱做,朕也很遗憾,朕还挺喜欢。”

    他可不想让朝臣们听见。

    井求先会心一笑:“臣明白。”

    这时候皇帝才吩咐一声:“开门,朕要下去,朕不能隔着高墙和他们说话,朕要走到他们中间去。”

    当外边的人看到皇帝竟然走向他们的时候,一个个都激动了。

    陛下信任他们!

    陛下根本不怕他们会伤了自己!

    不,那是陛下不相信他的臣民会伤害他!

    禁卫却不敢真的让陛下一个人走进数万人中,这时候郁垒微微摇头阻止大批禁卫,他一个人跟着陛下上前。

    方许倒是悄悄的溜了,回到城墙高处看热闹。

    大太监井求先笑呵呵的对他说:“恭喜方银巡。”

    方许:“何喜之有?”

    井求先:“陛下罚俸三年,你倒欠陛下三十五个月俸禄。”

    方许:“奇怪了。”

    井求先:“何怪之有?”

    方许:“陛下身边的人都这么阴阳怪气,陛下怎么会受不了我阴阳怪气呢。”

    井求先也瞪了他一眼。

    “我恭喜方银巡的事,丝袜可以涨价了,陛下让我告诉妍贵妃,你没钱做丝袜。”

    方许马上反应过来,一时之间有些不好意思。

    他心说自己果然嘴欠,想和井求先说两句客气话,又不知如何开口。

    憋了半天,他挠了挠鬓角:“要不,送你几双?”

    井求先脸色一变:“说什么呢!方银巡这是说什么呢,我怎么能穿那种东西!”

    他一指自己:“我,男人!纯爷们儿!”

    方许求助似的看向不远处的大哥,李知儒立刻扭头。

    “我和他也不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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