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在沈观脸上,也刮过他手中那枚滚烫的木雕小鸟。
北境二字浮现于绢图之上,墨迹猩红,仿佛未干的血痕。
城楼下万家灯火渐熄,唯有宫墙内几点烛光摇曳,像蛰伏野兽的眼。
他站在高处,却感觉整个天下正在缓缓向他压来。
系统提示音仍在识海回荡:【有限预判已激活,目标锁定——裴仲昆】。
眼前浮现出三道虚影般的推演路径,如同命运岔路,在黑暗中蜿蜒伸展。
第一条,裴仲昆早朝发难;第二条,他暗结御史联名弹劾;第三条——沉默三日,而后派出死士,焚毁大理寺档案库中的备份账册。
置信度仅四成,但足够了。
“你不肯辩,是因为无从辩起。”沈观低声自语,笔尖轻点卷宗,“你怕的不是查案,是时间。只要再给你三天,你就能抹平痕迹,让所有线索都变成死局。”
所以他不能等。
翌日清晨,京城茶肆酒坊间悄然流传一则消息:“沈评事遭上峰施压,心灰意冷,已萌退意。”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这话出自小鼓子之口——大理寺最不起眼的小吏,却因常跑文书房而熟知内情。
他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叹气:“昨儿我还看见他烧了几页旧档,连‘军需转运’的抄录都扔进了火盆……唉,聪明人也懂得明哲保身啊。”
这番话不出半日便传到了兵部耳目耳中。
与此同时,沈观亲自命文书吏当众焚烧数份无关紧要的陈年卷宗。
火光映着他冷峻的脸,烟尘升腾时,他转身离去,背影透着疲惫与退让。
那一瞬,仿佛真的有个曾锋芒毕露的年轻人,终于被官场磨平了棱角。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饵。
午后细雨又起,闻香楼后巷雾气氤氲。
一道佝偻身影悄然出现,正是飞鸢匠老秦。
他未进门,只将一只油纸包塞进墙缝,低声道:“东西给你了,别再找我。”
沈观取出纸包,里面是一片残骨状竹片,断裂处露出细微铜丝,表面刻有螺旋纹路,极似某种共鸣腔结构。
“这是那晚断翅内部机关的脱落件……”老秦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能发低频震音,专扰人心脉。”
沈观指尖缓缓抚过纹路,忽地一顿。
这不是简单的机关,也不是寻常毒器。
它发出的频率极为特殊,持续不断,若贴于耳侧,可感知心跳节律——刺客常用此法判断目标是否昏厥、真假死亡。
它是“听息器”。
也就是说,那只断翅纸鸢,并非只为传递讯号,更是杀人前的试探。
当年裴承业之所以暴毙于书房,或许并非突发急症,而是先被这无形声波扰乱心神,再趁虚而入,一击致命。
寒意顺着脊椎攀上脑后。
沈观闭目,再次启动【有限预判】,将变量细化至“死士行动时机与工具类型”。
识海中光影交错,最终定格在一个画面:子时初刻,黑衣人潜入档案库,携火油两坛,意图纵火灭证。
而对方的身份,系统无法识别——但动机清晰无比。
当夜,沈观并未归家。
他换上灰袍,悄然潜入大理寺档案库夹壁暗道。
这是老秦早年修缮时留下的逃生通道,连主簿都不知晓。
他蜷身其中,袖中紧握一枚小巧铜铃——由老秦亲手改制,频率恰好与刺客所用震音相反,可反向激发神经震荡。
子时刚过,屋顶瓦片微响,几不可察。
一道黑影翻落院中,动作轻巧,落地无声。
那人穿着禁军常服,蒙面戴笠,肩扛油壶,直奔库房正门。
他四顾无人,正欲泼洒火油,忽然脚步一滞。
——三声短促颤音破空而来,如针扎入颅脑!
那人浑身剧震,双膝猛然跪地,双手抱头,指节深深抠进太阳穴,口中溢出压抑的惨哼。
沈观毫不迟疑,掀开夹板跃出,一个擒拿锁喉将其按倒在地。
撕下面巾刹那,心头微凛——竟是禁军校尉魏铁山亲信,常年随侍兵部要员出入宫禁!
搜身之下,在其怀中摸出一封火漆密令。蜡封已裂,纸上字迹凌厉:
“事毕即返,勿留痕迹。库中旧档,尽数焚之。”
落款处,一方朱印赫然在目——
裴仲昆私印
沈观盯着那方印文,久久不语。
证据确凿,人赃并获。
此刻只需一声令下,锦衣卫便可直闯裴府,掀起滔天巨浪。
但他没有动。
反而将密令小心收起,从袖中取出一张空白信笺,提笔誊录全文,字迹分毫不差。
随后封入一只空信匣,匣外烙印“急递·御前亲启”,交予早已等候在外的内廷监丞崔允。
“明日黎明前,务必送达。”他声音平静,“就说……有旧物归还。”
崔允凝视他片刻,终是点头,身影隐入夜色。
而沈观转身步入大理寺偏堂,吹灭灯火,独自坐于案前。
窗外雨势渐大,敲打屋檐如鼓点催命。
他摊开一张素绢,蘸墨执笔,开始重绘一幅全新的“军饷流向图”。
笔锋落下第一划时,眼中掠过一丝幽光。
图中脉络清晰:原本指向北境大营的朱线,如今蜿蜒南下,直抵一处早已荒废的盐仓——白茅荡。
此地偏远、人迹罕至,却曾是私盐贩运的旧道中转站。
他在图角加盖了一方伪造的兵部骑缝章,印泥未干,色泽沉郁如血。
这枚印章,是他根据历年公文拓印与老秦提供的雕工技艺推演复刻而成,纹路分毫不差,足以瞒过寻常查验。
“真与假之间,最危险的不是谎言,而是半真半假。”沈观低声自语,指尖轻抚图面,仿佛在确认一场精心编织的命运之网是否已收紧。
所以,必须让他看见一个“合理的破绽”。
翌日清晨,金銮殿上钟鼓齐鸣,百官列班。
沈观身着九品青袍,立于阶下,神情平静如水。
当皇帝问及军饷案进展时,他出列一步,双手奉上那幅伪图,声音清朗:
“臣查得军饷流向有异,疑涉走私私盐,赃银或藏于南方白茅荡废仓,请陛下明察。”
话音落,满殿哗然。
户部尚书惊得险些打翻笏板,几位御史交头接耳,连一向沉默的阁老也微微蹙眉。
私盐之罪,牵连甚广,若属实,便是动摇国本的大案。
唯独裴仲昆,站在兵部班首,面色如常, лишь眼角细微一抽,随即垂目不语。
没有反驳,没有质询,甚至连一句“查无实据”都未曾出口。
沈观垂眸,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弧度。
你不争辩,是因为你知道那是假的——可你不敢点破。
你怕一开口,便暴露了你早已知晓账册内容,进而引火烧身。
你的沉默,是你心跳失控的第一声回响。
退朝后,沈观未归衙署,径直返回书房。
门窗紧闭,他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心神沉入识海。
【有限预判·激活】
目标:裴仲昆
变量设定:“是否调动边关巡骑,以护送‘重要文书’离京?”
眼前光影流转,三道虚影再度浮现,彼此交错、崩解、重组。
这一次,画面不再模糊。
片刻后,一行淡金色文字缓缓显现:
“三日内,北境驿马加急,调令出自兵部值房。目标路径:经通州、泊口、槐林驿、雁口坡、黑石沟,止于青石铺。准确率:五成。”
五成,虽未确信,却已是目前所能推演出的最高置信区间。
沈观提笔,在舆图上逐一圈出那六个歇马点,最后停驻于最西端的“青石铺”——地处两郡交界,官驿残破,商旅稀少,却是北境快马南下的必经咽喉。
他凝视良久,忽然低笑一声。
“你想藏账**里之外,我就把网撒在你必经之路。”
窗外月色如霜,洒在案头那幅伪图之上,仿佛为这场无形博弈镀上一层冷光。
远处更鼓敲过三响,一只纸鸢静静搁在书架角落,翅骨微颤,似在等待风起。
而此刻,沈观已提笔写下一道密令,封入漆匣,置于案角。
明日拂晓,它将落入一人之手——那个从不说话,却能踏月无痕的哑仆阿哑。(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