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灯影承绪,山海同春

    入夏的玄清观被蝉鸣浸得发胀。苏清月坐在藏经阁的窗边,手里捏着片刚摘下的银杏叶,叶脉在阳光下看得格外分明,像极了九州灵脉图上交错的纹路。案上摊着阿萤从漠北寄来的最新日志,纸页边缘沾着细沙,字里行间却满是雀跃——沙棠花已在荒漠扎下根,第一批幼苗开出了淡粉色的花,牧民们说,那是“沙漠里的春信”。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凌尘推门进来,肩上落着几片紫藤萝花瓣,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是新摘的杨梅,红得像浸了蜜,“张师兄说后山的杨梅熟了,让我们尝尝鲜。”

    苏清月放下日志,拈起一颗杨梅,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爆开时,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瘴骨林,他也是这样,把找到的野果先递到她手里,自己只啃剩下的果核。她抬眼望他,他鬓角的银丝又添了些,眼角的皱纹却比年轻时更柔和,像被岁月磨圆了棱角的玉石。

    “阿萤说要在漠北建座‘育苗坊’,”她擦了擦指尖的汁水,“想让我们秋天过去看看,给新收的弟子讲讲灵草培育的基础。”

    “好啊。”凌尘往她碟子里又放了几颗杨梅,“正好顺路去趟碎星渊,看看那里的村民有没有新培育出什么灵草。前几日收到阿竹的信,说他们在裂谷边种出了‘悬铃花’,花期能持续整个夏天,风一吹就像挂了满谷的铃铛。”

    他说话时,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竟与当年在无妄海驾船时的船桨声重合。苏清月看着他的手,那双手曾握剑劈开风浪,也曾为她缝补划破的衣袖,如今掌心的薄茧被岁月磨得浅了,却依旧能稳稳托住培育灵草的瓷盆,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初生的婴孩。

    七月中旬,观里要举办“授徒礼”。新入门的弟子们在灵田边搭了座简易的高台,台边挂满了星灯,有竹编的,有纸糊的,还有几个是用碎星渊的贝壳磨成的,在阳光下泛着虹光。阿竹领着师兄们教新弟子编灯架,竹条在年轻人手里翻飞,偶尔断了或是编歪了,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师父师娘!”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弟子举着个歪扭的灯架跑过来,架上糊着张红纸,上面用朱砂画了个不成形的星章,“您看我编的灯!阿竹师兄说像您当年在无妄海用的引路灯!”

    苏清月接过灯架,竹条的切口还很粗糙,显然是第一次尝试。她想起自己初学编灯时,手指被竹条划得全是口子,是凌尘耐心地替她缠上布条,说“慢些没关系,编多了就熟了”。她蹲下身,握住小弟子的手,教她如何让竹条更服帖:“你看,这里要轻轻拗个弧度,像这样……对,就像星星的角。”

    小弟子的眼睛亮起来,跟着她的动作调整竹条,嘴里念念有词:“像星星的角,像师父师娘腕上的星章……”

    授徒礼当天,玄清观的钟声敲了九响。新弟子们穿着灰布道袍,跪在蒲团上,接过观主递来的入门帖。帖上用朱砂画着简化的双星契,边缘还印着片小小的听风草叶——这是苏清月提议加的,她说“灵草是根,契约是魂,得让他们记着,守护灵脉先从看懂一片草叶开始”。

    轮到阿萤的弟子小棠时,小姑娘捧着帖纸的手微微发颤,声音却很响亮:“弟子小棠,愿承师父师娘之志,护灵脉,育新苗,至死不渝!”

    话音落下,殿外突然飞起数十盏星灯,是早入门的弟子们放的。灯影在青砖地上流动,像无数条发光的河,将新弟子们的影子轻轻托住。苏清月望着那些灯,突然想起陈长老说过的“薪火相传”——原来所谓传承,就是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更多影子覆盖,却在重合处生出新的光。

    授徒礼后,她和凌尘开始整理去漠北的行装。凌尘把碎星剑擦拭得锃亮,剑鞘上的星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苏清月则将《灵草培育新录》重新装订了一遍,在空白页上补了些新的批注,都是这几年积累的心得。

    “把这个带上。”凌尘从箱底翻出个布包,打开是两颗同心佩,边角已被摩挲得光滑,“当年在镜花源找到的,让小棠他们也认认,知道这双星契的来历。”

    苏清月接过佩玉,触手温润,仿佛还带着两人多年的体温。她想起在归星岛刻下的那句“星轨正好,风也正好”,突然明白,最好的时光从不是某一刻的璀璨,是让这一刻的光,能照亮后来人的路。

    九月的漠北已有了凉意。育苗坊建在一片开阔的坡地上,土坯墙被阳光晒成了金红色,门前种着的沙棠花还开着,淡粉色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阿萤穿着件粗布短打,皮肤晒得黝黑,见他们来,老远就迎了上来,眼眶红红的:“师父师娘,你们可算来了!”

    坊里的弟子们正在翻晒种子,见他们进来,都放下手里的活计行礼。苏清月注意到,每个弟子的腰间都系着盏小小的星灯,有竹编的,有骨制的,还有个用胡杨木刻的,灯架上都刻着双星契的图案。

    “这是按师娘教的法子做的。”阿萤指着那些灯,眼里闪着光,“夜里守苗时就点亮,既能驱野兽,又能给彼此壮胆。您看那盏胡杨木灯,是牧民家的孩子刻的,说要跟着我们学育草,将来让沙漠都变成绿洲。”

    苏清月走到那盏胡杨木灯前,灯架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愿沙棠开遍,星灯长明”。字迹虽稚拙,却像颗饱满的种子,藏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在漠北待了半月,他们每日给弟子们讲灵草培育,从选种到浇水,从驱虫到嫁接,事无巨细。阿萤总在一旁认真记录,偶尔插话说“这里可以用沙棠花的汁液试试”,或是“漠北的风大,得给幼苗做个挡风的障子”,思路清晰得让苏清月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离开前一夜,弟子们在育苗坊外点起了星灯。数百盏灯在荒漠上亮起,像突然落下的一片星空,远处的牧民们也举着火把赶来,围着灯海唱歌跳舞,歌声苍凉却充满希望。

    “您看。”凌尘指着最远处的一盏灯,灯光微弱却坚定,“像不像我们当年在黑风谷点亮的第一盏引路灯?”

    苏清月望着那片灯海,眼眶有些发热。她仿佛看见无数双手在传递着什么,从她和凌尘的手,到阿竹阿萤的手,再到这些年轻弟子的手,最后传到牧民孩子的手上,像一条看不见的线,把所有的光都串了起来。

    回程时,他们绕道去了碎星渊。裂谷边的悬铃花果然开得正盛,淡紫色的花朵挂满枝头,风过时发出细碎的铃音,与谷底村民的笑声缠在一起,格外动听。阿竹正带着村民们给灵田搭棚,见他们来,笑着喊道:“师父师娘,快来尝尝新酿的悬铃花蜜!比观里的桂花蜜还甜!”

    坐在村民的木屋前,喝着清甜的花蜜,看着远处弟子们和村民一起劳作的身影,苏清月突然觉得,所谓圆满,不是走遍所有灵脉,是看着自己走过的路,被更多人踏成通途;是自己种下的种子,在别人的土地上,开出更繁盛的花。

    回到玄清观时,已是深秋。藏经阁的窗台上,阿萤寄来的沙棠花种子发了芽,嫩绿的叶片向着阳光舒展。苏清月拿起那两颗同心佩,放在幼苗旁,佩上的星纹与叶片的脉络交相辉映,像一幅微缩的星轨图。

    凌尘从身后轻轻拥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闻着她发间淡淡的草木香。“你看,”他轻声说,“春天从来都不只是季节。”

    窗外的银杏叶开始飘落,像一场温柔的雨。远处的灵田里,新入门的弟子们正在阿竹的指导下移栽幼苗,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与多年前的他们渐渐重合。藏经阁的灯亮了起来,灯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像无数颗跳动的星子,照亮着那些未完的故事,也照亮着那些正在开始的新篇。

    或许有一天,他们的身影会消失在岁月里,但那些灯影里的传承,那些山海间的春天,会像灵脉一样,在时光里永远流淌,生生不息。(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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