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长明

    霜降过后,玄清观的晨露总带着冰碴儿。苏清月推开藏经阁的门时,见凌尘正蹲在灵田边,手里捧着株半枯的“耐寒藤”,指尖小心翼翼地拂去叶片上的白霜。他的外袍沾着潮气,鬓角的银丝上凝着细碎的冰晶,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倒比年轻时多了几分风骨。

    “这藤还是没熬过秋寒。”他直起身,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将枯藤放进竹篮,“阿萤去年送来的种子,说是在漠北能抗住零下二十度的低温,到了咱们这儿反倒娇气了。”

    苏清月递过暖手炉,炉子里的炭火正旺,裹着听风草干叶的香气。“漠北的风是干冷,咱们这儿是湿寒,不一样的。”她看着灵田角落里新搭的暖棚,棚上覆盖的茅草还带着露水,“张师兄说用冰火莲的花茎烧炭,暖棚能再提两度,要不要试试?”

    “试过了。”凌尘接过暖手炉,揣进怀里焐着,“昨夜让阿竹烧了半筐,棚里的温度倒是够了,就是这藤的根须还是烂了。看来灵草移栽,不光要调温度,还得改土壤。”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漠北的沙土,混着细碎的草屑。“这是阿萤特意寄来的‘原生土’,说掺进咱们的黑土试试。我刚拌了些在育苗盆里,能不能活,就看这几日了。”

    苏清月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忽然想起三十年前,他们在碎星渊为了培育冰火莲,也是这样日夜守着,用体温焐热结冰的土壤。那时他的手还没这么多褶皱,她的发间也还没有白丝,可眼里的光,倒和此刻没什么两样——都像捧着团不肯熄灭的火。

    午后,阿竹从青岚谷回来,带回个沉甸甸的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是数十株“融雪草”的幼苗,叶片翠绿,根须上还裹着青岚谷的黑泥。“谷主说这草能改良咱们这儿的湿土,”阿竹擦着额头的汗,声音洪亮,“让弟子们先在暖棚试种,成了就推广到山下的村落,冬天化雪时能少些泥泞。”

    苏清月蹲下身,指尖抚过融雪草的叶片,触感微凉,叶面上的绒毛沾着细小的水珠,像撒了把碎钻。“这草的根须是肉质的,怕涝。”她从工具箱里拿出小铲子,小心地拨开根部的泥土,“得在盆底垫三层碎石,再铺层漠北的沙土,透气才行。”

    阿竹在一旁看着,手里的记录本写得密密麻麻,连她拨土的角度都记了下来。“师父,您还记得二十年前在无妄海,您教我辨灵脉的法子吗?”他突然抬头,眼里闪着光,“那时您说‘看水纹的流向,比看星图准’,现在我带弟子,也总这么教他们。”

    苏清月笑了,手里的动作没停。“你当年记反了水流方向,差点把船划进暗礁区。”她想起那时的阿竹,还是个总爱脸红的半大孩子,握桨的手都在抖,“现在倒成了能教徒弟的人了。”

    “都是师父师娘教得好。”阿竹挠着头笑,耳尖又红了,像极了当年的模样,“对了,青岚谷的星灯节定在下月初,谷主让我问问师父师娘,要不要过去看看?新入门的弟子编了些‘走马灯’,说要照着您二位年轻时的样子画灯影。”

    “走马灯?”凌尘正往暖棚搬融雪草,闻言回头,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他们见过我们年轻时的样子?”

    “弟子们照着藏经阁的画像画的。”阿竹咧着嘴笑,“就是那幅您二位在归星岛定星石前的画,师娘手里拿着听风草,师父您背着碎星剑,弟子们说‘比话本里的神仙还好看’。”

    苏清月的耳尖微微发烫,低头继续整理幼苗,指尖却在微微发颤。那幅画是张师兄十年前画的,画得不算精致,却把定星石的光、听风草的紫,还有他们交握的手,都画得格外真。她原以为早被岁月磨淡了的事,倒被孩子们记在了心里。

    入夜后,藏经阁的灯亮到很晚。苏清月在《灵草培育新录》的空白页上画着融雪草的图谱,笔尖沾着磨得极细的墨,连叶面上的绒毛都画得根根分明。凌尘坐在对面,手里捧着漠北的沙土,用筛子细细筛着,筛出的细沙落在宣纸上,像撒了把碎星。

    “下月去青岚谷,把那对同心佩带上吧。”苏清月忽然开口,笔尖在纸上顿了顿,落下个小小的墨点,“孩子们不是要画灯影吗?让他们照着佩上的花纹画,比画像准。”

    “好。”凌尘筛沙的动作没停,声音温温的,“再把碎星剑和流风剑带上,让他们看看真家伙。当年你用流风剑劈开无妄海的浪,那剑光,可比画里亮多了。”

    “你还好意思说。”苏清月嗔怪地看他,“那时是谁晕船晕得抱着船舷吐,连剑都握不住?”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撞在堆满古籍的书架上,惊起几缕尘埃,在灯光里缓缓飘落,像一场温柔的雪。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屋顶,暖棚里的融雪草在夜色里轻轻摇曳,仿佛也在听着这跨越了三十年的絮语。

    三日后,耐寒藤的幼苗竟真的抽出了新芽。苏清月和凌尘在暖棚里守了整夜,看着嫩绿的芽尖顶破盆土,在冰火莲炭火的暖意里舒展。天快亮时,凌尘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糙的皮肤传来,带着岁月磨出的茧子。

    “你看,”他低声说,眼里的光比灯光还亮,“只要根还在,就总有希望。”

    苏清月望着那株新苗,突然觉得,他们这辈子守护的哪里是灵脉,是这株苗——从黑风谷的种子,到无妄海的花,从碎星渊的根,到玄清观的芽,一代一代,从来都不是某个人的事,是无数双手捧着,无数颗心焐着,才让这团火,从当年的微光,烧成了如今的燎原之势。

    青岚谷的星灯节那日,苏清月换上了件天青色的旧袍,是年轻时在玄清观做的,领口的盘扣已有些松动,却被她用同色的丝线缝补得妥帖。凌尘背着擦拭一新的碎星剑,剑穗上的银线虽有些褪色,却依旧能在风里划出好看的弧度。

    谷里的星灯早已挂满了树梢,走马灯的光影在灯笼上流转,映出两个年轻的身影——男的握剑,女的持草,在无妄海的浪涛里并肩而立,衣袂翻飞,像要从灯影里走出来。

    “那不是师父师娘吗?”小弟子们围着灯影惊呼,指着男影背上的剑,“和师父现在背的碎星剑一模一样!”

    苏清月站在灯影下,看着那年轻的身影,忽然觉得岁月也不是那么残酷。它带走了青丝,刻深了皱纹,却把那些最珍贵的东西——比如当年的勇气,比如未改的初心,都酿成了灯影里的光,在后来者的眼里,闪闪发亮。

    凌尘从背后轻轻扶住她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稳得像定星石。“你看,”他望着漫天的灯影,声音里带着笑意,“咱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呢。”

    风拂过树梢,星灯轻轻摇晃,灯影里的年轻身影与他们的影子渐渐重合。远处的暖棚里,融雪草的幼苗在夜色里舒展叶片,漠北的沙土混着玄清观的黑土,正悄悄孕育着新的生机。或许有一天,他们会像那株枯藤一样,归于尘土,但这灯影里的光,这土壤里的根,总会在后来者的手里,长出新的春天。(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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