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裹着焦灰与药香残烬,呼啸掠过荒原。
百亩药田早已化作火海,烈焰冲天十丈,将夜空烧成一片赤红。
那些曾孕育灵根、救死扶伤的百年药脉,在火焰中扭曲断裂,发出如同悲鸣般的“噼啪”声。
药魂焚尽,天地失色。
萧临渊立于火海中央,玄甲染血,发丝凌乱,双目赤红如兽。
他手中紧握一只青瓷骨灰坛,坛身刻着细小的药纹——那是云知夏生前亲手所绘的《七叶一枝花》图样,如今已被火气熏得斑驳龟裂。
他仰头望向苍穹,声音嘶哑,似从地狱深处爬出:“你说医道不灭?你说万人执灯?”
他猛地砸开坛盖,骨灰如雪飞扬,在烈火中旋舞升腾。
“可你已死!魂飞魄散!连尸首都化作了光!”
他怒吼,将整坛骨灰狠狠洒入熊熊烈焰——
“你既不醒,这世间——便再无药!”
火焰骤然暴涨,仿佛吞噬了某种禁忌之力,火舌翻卷,竟在空中凝成一条盘旋巨龙,咆哮着要把整片北境烧成虚无。
空气灼烫到扭曲,连星辰都为之黯淡。
就在这毁灭之巅,火海最深处,异象突生。
一朵白莲,自焦黑土地中缓缓绽开。
花瓣纯白如初雪,不染尘埃,竟在烈焰环绕之下傲然盛开。
莲心之上,一人盘坐,素衣胜雪,长发垂落,面容苍白却安详,仿佛只是沉睡醒来。
是她。
云知夏。
她睫毛轻颤,指尖微动,一缕极淡的青烟自鼻息间升起——那不是呼吸,而是生命重新锚定于尘世的征兆。
她睁眼,眸光清澈如泉,却又深不见底,像是看穿了生死轮回,也看透了人间执念。
火势竟随她每一次吸气而退缩一尺,呼气时,则安静匍匐,不敢逼近半寸。
墨三十一伏在火线之外,浑身浴血,肩胛插着半截断刀,却仍挣扎抬头,死死盯着那朵莲。
当他看见她睁开眼的刹那,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嘶吼,带着哭腔,震彻荒原——
“王妃重生!”
这一声,不只是宣告,更像是某种古老契约的唤醒。
刹那间,天地气息为之一滞。
地听僧原本跪伏于焦土边缘,耳贴大地,此刻猛然抬头,眼中瞳孔剧烈收缩。
他颤抖着将双耳更深地压向地面,嘴唇哆嗦:“百里之内……三万病者……心脉同震!”
他猛地睁眼,泪水滚落:“他们的脉搏,正与她同频跳动!不是她在呼吸——她是在替天下人疗伤!每一口息,都在渡命!”
众人骇然。
这已非医术,而是道。
是医者以身为炉,炼众生之疾苦;以魂为引,燃万民之生机。
萧临渊踉跄上前,脚步踉跄,眼中狂乱未退,却多了一丝近乎崩溃的希冀。
他死死盯着莲上的女子,声音沙哑破碎:“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可下一瞬,他冷笑,拔出腰间佩刀,寒光直指她咽喉——
“可你已无药感!你体内再无半分药性流转!你拿什么救人?拿什么……留在我身边?”
他一步步逼近,刀尖划破空气,带着战栗的杀意:“若你再走,若你再选择天下而非我——”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如钉入骨——
“我便烧尽南疆药墟,焚毁所有药典古方,让你永无归路!让你此生再也找不到一片可种药的净土!”
风止,火静。
云知夏缓缓起身,赤足踏出莲台,落在焦土之上。
她的脚底未染尘灰,每一步落下,枯根抽芽,焦土转绿,嫩草破土而出,蜿蜒成径,仿佛大地在迎接它的神明归来。
她走向他,无视刀锋,直至指尖轻轻触上他心口。
那一瞬,萧临渊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他胸口那道贯穿旧伤——当年战场为她挡箭所留——骤然剧颤,淤血自七窍渗出,染红唇角。
可就在血流将竭之际,一股温润之力自她指尖涌入,如春水融冰,缓缓抚平经脉撕裂,镇压暴走气血。
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说我无药感?”她声音极轻,却如钟鸣贯耳,“可我——仍能听见你的痛。”
萧临渊手中长刀“当啷”坠地。
他张了张嘴,想怒骂,想质问,想将她囚于王府永不见天日。
可喉头哽咽,最终只挤出一句低喃:“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他们?从来不是我……”
她望着他,目光清明,没有怜悯,也没有逃避。
“因为我活着,不是为了谁的眼泪。”
“而是为了——让这世上,再无人需要为‘无药可救’而流泪。”
话音落,身后白莲悄然凋零,化作点点荧光,随风飘散。
焦土之上,绿意蔓延如潮,药苗新生,悄然复苏。
远处,一道白衣身影自药心树方向缓缓飘来。
北风渐歇,焦土之上,绿意如潮水般悄然蔓延。
花语者自药心树方向飘来,白衣胜雪,步履轻若浮光掠影,仿佛不是踏在大地,而是行于梦中。
她手中捧着一枝纯白药花——无根、无叶、只一朵孤莲般的圣洁之花,花瓣剔透如冰雕玉琢,内里似有微光流转,像是凝结了千年的月华。
她在云知夏面前缓缓跪下,双膝触地不染尘灰,仰头时眸中竟无瞳仁,只有一片温润的银白,如同映照天地初开的晨雾。
“药神已死千年,”她的声音如风拂林梢,低不可闻,却又字字清晰入耳,“树心空寂,万药失语。百年来,无人能听药言,无人可通药灵。”
她将那枝白花高举过顶,指尖微颤:“今见你以身为灯,燃尽己身精魄渡命;以痛为药,引天下病苦归于一心。你不执药典,不拜神像,却让枯土生芽、死脉复跳——此非神迹,而是道成。”
她嗓音陡然沉落,带着某种古老誓约的回响:
“愿奉你为——医者之始。”
四野寂静,连风都屏息。
云知夏静静望着那朵花,眸光深处似有万千思绪翻涌而过。
她没有立刻接过,而是垂眼看着自己掌心——那里还残留着方才疗愈萧临渊时留下的灼痕,皮肉焦黑,隐隐渗血。
那是逆天改命的代价,是用自身生机强行牵引他人命脉所受的反噬。
可她眉心未皱半分。
“我不是神。”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泉击寒石,“我只是一个……不肯认命的药师。”
说着,她伸手接过白花。
指尖相触刹那,整朵花骤然轻颤,仿佛有了心跳。
她轻轻一吹。
花瓣纷飞,化作无数细碎光点,如萤火升腾,又似星雨洒落。
那些光点随风散向四野,穿越残烬与焦土,掠过荒原与山岭,无声无息渗入大地、空气、河流——乃至每一个被病痛折磨的躯体之中。
百里之内,所有正在承受阴寒侵蚀之人忽然浑身一震。
一个蜷缩在破屋中的孩童猛地睁开眼,原本青紫的唇色竟渐渐转红;一位老妇人捂着剧痛多年的寒症腰腿,惊觉疼痛如潮退去;深山猎户咳出十年积痰,胸膛前所未有的通畅……
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体内似有一股暖流游走经络,驱散陈年痼疾,仿佛久旱逢甘霖,濒死者重见天光。
地听僧猛然扑倒在地,双耳紧贴焦土,全身剧烈颤抖。
“南疆!”他嘶声大喊,声音里充满恐惧与震撼,“南疆药墟地动不止!大地裂开三十六道沟壑,地下传来药魂哀鸣——”
他猛地抬头,脸上涕泪横流:“一座无头石像破土而出!它掌中握着一卷《药神初典》,典籍正在燃烧!而那石像……石像全身刻满‘沈’字!密密麻麻,像是从骨髓里长出来的!它在呼唤你!它在哭喊你的名字——沈未苏!”
唯有云知夏不动。
她只是缓缓抬眸,望向南方。
夜空中,一颗孤星骤然炸裂,化作流星划破天际,轨迹正指南疆方向。
风起,吹动她素白衣袂。
她抬手,轻轻抚过花语者如雪长发,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
“走吧。”
“药神的遗言,该由真正的医者来解。”
话音落下,她转身,赤足行于新生绿茵之上,身后墨三十一挣扎起身,地听僧伏地引路,花语者静默相随。
一行人向南而去。
而在遥远的南方边境,某处荒村破墙之下,一名老乞丐蜷缩角落,手中握着一根草茎,正用力刮过自己浮肿的小腿。
他身旁,一块烧得滚烫的石头静静压在另一个妇人的腹部,热气袅袅升起,混着腐臭与汗味,在死寂的村落中飘荡。
村口告示墙上,一张朱漆封条赫然张贴:
“疫禁通行,药材官控,私售者斩。”
而药棚前,一辆绣着“济世堂”金纹的马车缓缓驶离,车厢上锁着三重大铁链——里面堆满了成箱成箱的柴胡、黄连、板蓝根。
无人看见,那老乞丐抬起浑浊双眼,喃喃一句:
“若真有医者至……请别只救权贵。”(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