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失声的拼图 第七章 空碗与空窝

    第一缕晨光,像一把迟钝却执拗的刻刀,艰难地撬开了夜幕的缝隙,将一种近乎残忍的、过分明亮的光线,毫不留情地泼洒进陈家的客厅。这光线失去了往日的温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纤毫毕现地照亮了房间里的一切——照亮了空气中那些肉眼难见、却仿佛确实悬浮着的、由昨夜泪水和悲伤凝结而成的微小尘埃;照亮了地板上未被清理干净的、零星散落的金色毛发;照亮了沙发上凌乱的毯子和抱枕,无声诉说着昨夜无人安眠的混乱。

    屋子里静得可怕。

    这种寂静,与往常周末清晨那种安宁祥和的静谧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沉重的、具有压迫感的、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的死寂。它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厚重绒布,严严实实地覆盖在每一个角落,压在每一件家具上,更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让人喘不过气,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生怕一点声响就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引来更汹涌的悲痛。

    李婉婷是第一个在沙发上动弹了一下的。她其实不能算醒来,因为意识在悲痛的浪潮中浮沉了一整夜,始终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每一次短暂的迷糊,都会被心脏一阵尖锐的抽痛惊醒,随即昨晚那令人心碎的一幕便会清晰地重现在眼前——妞妞最后那个平静的眼神,它身体彻底放松的瞬间,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喊,窗外无止境的雨声……这些画面和声音,像永无止境的循环播放,折磨着她的神经。

    她轻轻掀开搭在身上的薄毯,织物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一股寒意瞬间从肩头侵袭而下,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她的目光,几乎是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根深蒂固的顽固期盼,首先本能地、急切地投向了玄关的方向——

    那里,空荡荡荡。

    没有熟悉的、听到动静便会立刻竖起来的金色耳朵,没有那双总是盛满喜悦和期待的、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更没有那条像节拍器一样、只要看到家人就会开始疯狂摇摆、敲击地板发出欢快“哒哒”声的毛茸茸大尾巴。

    只有冰冷的光滑地板,和安静地待在鞋柜旁的、几双摆放整齐的拖鞋。

    一种尖锐得如同冰锥刺入心脏的失落感,瞬间贯穿了李婉婷的全身。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才让她从那股瞬间席卷而来的眩晕感中稍微挣脱出来。她定了定神,仿佛需要确认自己还存在于这个现实的世界,然后才用手撑着沙发扶手,有些虚浮地、慢慢地站起身。双腿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而有些发麻,血液回流带来针扎般的酸胀感。

    她迈着像是踩在棉花上的步子,走向厨房,开始准备早餐。所有的动作都是机械的、麻木的,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仅仅依靠着多年形成的肌肉记忆在运作。淘米,加水,将内胆放入电饭煲,按下那个熟悉的“煮粥”按键。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她甚至没有去看指示灯是否亮起,就习惯性地、几乎是未经任何大脑思考地,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自然而然地转过身,走向橱柜下方那个专门存放妞妞食物的储物格。

    当她弯下腰,手指触碰到那个印着欢快卡通骨头图案的、容量不小的宠物食品密封桶冰凉的塑料外壳时,当她把那个因为装着大半桶狗粮而显得有些沉甸甸的桶拿出来时,她的动作,才像骤然断了发条的玩偶,猛地僵住了!

    她怔怔地低下头,看着手中这个沉甸甸的、代表着“日常”和“生活”的密封桶,仿佛第一次认识它一样。桶身上那只咧着嘴笑的卡通狗,此刻在她眼中显得如此刺眼,如此不合时宜。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目光越过厨房的门框,投向门口那个固定的角落——

    那里,静静地放着妞妞的天蓝色陶瓷水碗和不锈钢食盆。

    水碗里的水,还是昨天早上,在那个仿佛遥不可及的、一切如常的清晨,她亲手换的。水面清澈见底,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涟漪,映不出任何倒影。旁边的食盆更是被舔舐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在从窗户透进来的晨光下,反射着冰冷刺目的金属光泽。

    空碗。

    两个空空如也的碗,像两个无声的、巨大的黑洞,瞬间吞噬了李婉婷所有的力气和思绪。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被瞬间冻结成了冰雕,只有胸口那无法抑制的、细微的起伏,证明着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死死地捏着密封桶的塑料外壳,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泛出缺乏血色的青白,桶身甚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嘎吱”声。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电饭煲开始发出轻微的、显示正在加热的嗡鸣声,她才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梦魇中惊醒。她极其缓慢地、像是电影里刻意放慢的镜头,每一个关节都充满了滞涩感,弯下腰,将那个沉甸甸的、此刻显得无比多余的密封桶,重新放回了那个同样空荡了许多的储物格里,然后,轻轻关上了柜门。

    “咔哒。”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锁扣声,在过分的寂静中,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她的耳畔。那像是一个终结的符号,一个冷酷的宣告,宣告着一段持续了六年的、雷打不动的日常,从此彻底中断,再也无法续接。

    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脚步虚浮地走到那两个空碗前,缓缓地蹲下身。晨光正好照在这个角落,将碗沿那个可爱的小爪印图案照得清晰无比。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充满眷恋地拂过水碗边缘那个凸起的爪印,仿佛在抚摸一个易碎的梦境。冰凉的陶瓷触感,混合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妞妞的淡淡气息,形成一种诡异而心碎的矛盾,一直凉到她的心底最深处。她没有立刻把碗收起来,也没有去动那个食盆,只是维持着蹲踞的姿势,眼神空洞地望着这两个空荡荡的容器,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奇迹的发生,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漫长的告别。

    这时,主卧室的门发出了轻微的响动。陈建国也从房间里出来了。他显然也是一夜未曾安枕,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略显褶皱的衬衫,连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都敞开着,露出有些疲惫的脖颈。他的眼下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色阴影,脸色是一种缺乏睡眠的灰败和憔悴,连一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也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一部分精气神,显得前所未有的苍老和脆弱。他沉默地、脚步沉重地走到客厅,他的目光,和李婉婷一样,首先本能地、急切地扫过的,同样是那个靠窗的、洒满晨光的角落。

    那里,放着妞妞那个铺着柔软羊羔绒垫子的、边缘已经被磨得有些起毛的藤编小窝。垫子还清晰地保持着昨天下午,妞妞被抱回来后,最后一次躺卧时留下的凹陷形状,一个生命的印记,固执地残留着。垫子的边缘和周围的光洁地板上,散落着几根金色的、在明亮晨光下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毛发,像是一些不甘心离去的、金色的叹息。小窝的旁边,依旧散落着它生前最喜欢的几个玩具——那个被啃咬得痕迹斑斑、却依旧结实的橙色橡胶球,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玩得缺了一只耳朵、显得有点滑稽的布偶松鼠,还有一个一咬就会发出尖锐“吱吱”声的、柠檬形状的橡胶玩具。

    空窝。

    一个充满了生活痕迹、却唯独缺少了那个最重要生命的、空荡荡的窝。

    陈建国的脚步,在距离那个小窝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猛地停住了。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向下弯曲的、坚硬的线条,下颌骨的线条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腮边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鼓动。他没有像李婉婷那样蹲下身去抚摸那些残留的毛发和玩具,只是像一尊骤然失去行动指令的雕像,僵直地站在那里,沉默地、近乎贪婪又无比痛楚地凝视着那个空荡荡的、却仿佛每一寸纤维都还浸染着那个生命气息的小窝。他的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理不清的乱麻,里面有尖锐的、无法言说的痛楚,有面对失去时的茫然和无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连根基都被动摇了的巨大失落,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昨日那个决定的怀疑和拷问。那个角落,曾经是这个家里最充满生机、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之一,是欢乐和陪伴的代名词,此刻,却像一个被强行撕扯开的、鲜血淋漓的伤口,赤裸裸地、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过于明亮的晨光下,刺痛着每一个看到它的人的眼睛和心灵。

    陈启明是被越来越刺眼的阳光硬生生晃醒的。他在客厅的沙发上蜷缩着睡了一夜,或者说,是哭到力竭后昏沉了过去。脖子因为别扭的睡姿而僵硬酸痛,肩膀也像是被重物压过一样沉重。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红肿得几乎只剩下一条缝隙的眼睛,第一个动作,甚至是在意识完全清醒之前,就是下意识地伸手往身边的沙发空位上摸索——摸索那个每天清晨都会准时出现在那里、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他手臂、催他起床的、毛茸茸的、温暖的存在。

    手掌拍到的,只有冰凉的、带着些许皮质纹路的沙发面。空空如也。

    他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动作快得让僵硬的脖颈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带来一阵锐痛。但这生理上的疼痛,远不及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然后用力拧绞所带来的万分之一!他的视线如同受惊的飞鸟,迅速而慌乱地投向那个熟悉的、靠窗的角落——

    当他的目光清晰地捕捉到那个空着的、只有明亮到残酷的阳光停留的、再也不会有一个金色身影从中抬起头对他摇尾巴的小窝时,昨晚所有那些他不愿回忆、却无比清晰的残酷记忆,如同积蓄了足够力量的、冰冷的海啸巨浪,瞬间冲破了他自我保护的脆弱堤防,将他彻底淹没!他颓然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样,重重地重新倒回沙发里,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他猛地抬起胳膊,用力挡住自己的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这个令人心碎的现实。然而,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破碎而绝望的呜咽声,还是无法控制地从他颤抖的喉咙深处溢了出来,在寂静的客厅里低低地回荡。

    早餐,是在一种近乎凝滞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进行的。

    餐桌上,机械地摆着清粥和几碟小菜——酱黄瓜、腐乳、煎蛋。粥是白粥,冒着微弱的热气,却没有人有胃口去动一下筷子。偶尔,瓷质的勺子不小心碰到碗沿,发出“叮”一声清脆却刺耳的声响,都会让餐桌周围的空气为之一滞,仿佛这声音是什么大逆不道的冒犯。每个人都深深地低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碗碟,或者桌面上的木纹,极力避免与彼此的目光有任何接触。仿佛只要眼神一对上,那勉强维持的、脆弱的平静假象就会被瞬间击碎,引燃某种大家都不堪承受的、毁灭性的情绪海啸。

    餐桌下方,那个妞妞专属的、六年来它一直安静趴伏守护的位置,此刻空了出来,露出底下干净的原木色地板。没有了它那毛茸茸的、温暖的身体依靠在腿边,陈建国和李婉婷都感到脚边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慌的空旷和凉意,仿佛有一股穿堂风,正从那片空缺里不停地吹进来,直吹到心底。陈启明甚至完全是无意识地、仿佛那只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性动作,用筷子从自己碗边的煎蛋上,夹了一小块没有骨头的、它平时最爱吃的火腿肠,手腕习惯性地一抖,悄无声息地丢了下去——

    动作做完之后,他才猛然愣住!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目光直直地看向那块孤零零地、躺在干净得反光的地板上的、粉红色的火腿肠。它躺在那里,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可笑,又如此……令人心碎。他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拿着筷子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瓷碗都发出了“咯咯”的碰撞声。

    李婉婷看到了儿子的动作,也看到了那块火腿肠。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终于无法再忍受这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悲伤、尴尬和绝望的沉默,她放下手中的勺子,陶瓷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咔”声。她清了清嗓子,试图说点什么,任何一点声音,来打破这快要将人逼疯的僵局,然而开口时,声音却沙哑干涩得厉害:

    “今天……天气好像……不错。”这句话干巴巴的,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甚至与此刻弥漫在整个家里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氛围格格不入,反而像是一面镜子,更加清晰、更加残酷地凸显了此刻弥漫在这个家里的、巨大而无形的悲伤。

    陈建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沉闷的、几乎听不见的“嗯”,算是回应,依旧没有抬头,拿着勺子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许久都没有动作。

    陈启明则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母亲的话,依旧死死地盯着地板上那块火腿肠,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

    一顿早餐,就在这种极其压抑、令人倍感煎熬的气氛中,草草结束了。几乎没有人真正吃下什么东西。李婉婷默默地起身收拾碗筷,当她绕到餐桌另一边,看到陈启明丢在地上的那块火腿肠时,收拾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站在那里,低头看了好几秒钟,然后才默默地蹲下身,抽出几张纸巾,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已经有些变凉的火腿肠包起来,仿佛在处理什么极其珍贵又极其脆弱的东西,然后,直起身,走到厨房,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这个小小的、无声的动作,却像是一根最锋利的针,精准而残忍地刺破了每个人努力维持的、那层薄得像纸一样的平静假象。

    陈建国推开沉重的实木餐椅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他走向玄关,准备像往常无数个工作日一样,去工厂上班。他习惯性地弯下腰,想去穿放在鞋柜旁的皮鞋,手伸到一半,却像是突然被冻结在了空气中,猛地顿住了——

    门口的地垫上,空空如也。没有那双熟悉的、亮晶晶的、总是盛满了即将出门散步的无限期盼和喜悦的眼神。没有它会殷勤地、摇着尾巴小跑过来叼到他脚边的牵引绳。没有它因为兴奋而发出的、急促的“哈哈”喘息声。

    只有一片沉默的、颜色略显陈旧的地垫。

    他保持着那个弯腰的、有些滑稽又无比辛酸的姿势,停顿了足足有十几秒钟,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极其缓慢地直起身。他沉默地、动作有些僵硬地穿好皮鞋,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仔细地系好鞋带,只是随意地打了个结。然后,他拿起放在玄关柜子上的、沉甸甸的公文包。出门前,他的目光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留恋,扫过客厅那个空着的、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孤寂的狗窝,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深刻而清晰的痛楚,如同被灼烧过的烙印。然后,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回头看妻儿一眼,只是用力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推开门走了出去。

    “砰。”

    一声沉重而响亮的关门声,在过分寂静的房子里空洞地回荡着,余音袅袅,像是一声最终的、冷酷的定音鼓,敲碎了这个家里最后一丝残存的、关于“如常”的幻想。

    家里,彻底地,只剩下李婉婷和陈启明母子二人。

    李婉婷开始默默地、近乎偏执地打扫卫生,仿佛想用这种体力上的劳累来麻痹自己那颗疼痛不止的心。当她推着吸尘器,清理到那个空窝旁边时,她关掉了机器发出的、显得有些吵闹的嗡鸣声。世界重新归于寂静。她蹲下身,没有用吸尘器去吸那些毛发,而是伸出因为劳作而有些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地,如同在沙滩上挑选最珍贵的珍珠,将散落在柔软垫子和周围光洁地板上的、那些金色的、细软的毛发捡起来,轻柔地收集在自己微微汗湿的手心里。那些柔软的毛发,还隐约残留着妞妞特有的、混合着阳光、青草和一点点它自身温暖气息的味道。她没有像处理垃圾一样将它们扔掉,而是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找出了一个全新的、透明的小型密封袋。她将手心里那些承载着无数回忆的金色毛发,极其仔细地、一根都不愿遗漏地,放了进去,然后封好封口,紧紧地、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仿佛握着什么失而复得、却又注定会再次失去的绝世珍宝,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陈启明则一直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的小兽,将自己深深地埋进客厅沙发的角落里,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他的怀里,紧紧地、近乎固执地抱着那个橙色的、被啃咬得痕迹斑斑的橡胶球,那是妞妞生前最爱的玩具,上面还清晰地残留着它的唾液干涸后的痕迹和它小小的、清晰的牙印。他的眼神空洞得可怕,没有焦点,只是茫然地、直直地望着对面墙壁上那台巨大的、屏幕漆黑的电视机。那光滑如镜的黑色屏幕里,模糊地映出他自己此刻的身影——一个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头发凌乱、浑身笼罩在巨大悲伤中的、陌生的少年。他仿佛在透过那个影像,审视着自己内心那个同样支离破碎的世界。

    阳光在屋内执着地、缓慢地移动着,从东边的窗户,一点点移向南边,室内的温度也随之逐渐升高,光线变得更加炽烈和明亮。然而,这代表着生机和温暖的阳光,此刻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魔力,它无法穿透笼罩在这个家里的、那层无形却厚重的悲伤帷幕,无法驱散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空寂感。

    那两个依旧摆在原处的、空空如也的碗,那个依旧保持着生命印记的、空空如也的窝,还有餐桌下方那片空空如也的地板……它们都在无声地、持续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提醒着这个家里的每一个成员——那个曾经用它的存在,填满了这个家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空间的、金色的、温暖的、无比鲜活的生命存在,那个连接着他们彼此情感、带来无数欢笑和慰藉的家庭成员,已经不在了。

    这份空缺,如此具体,如此触手可及,如此庞大到令人窒息。它不仅仅是一个物理空间的空缺,一个狗窝的空置,一对食碗的闲置。它是这个家庭完整情感拼图上,被硬生生剜去的、最核心、最柔软的那一块,留下一个鲜血淋漓、深可见骨、无论用什么都永远无法填补的巨大空洞。这个空洞,吞噬着光线,吞噬着声音,吞噬着温暖,更吞噬着他们对“家”的完整感受。往后的日子,他们都将学习着,如何带着这个巨大的、永恒的空缺,继续生活。(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这篇小说不错 推荐
先看到这里 书签
找个写完的看看 全本
(快捷键:←)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如果您认为妞妞,是你回来了吗不错,请把《妞妞,是你回来了吗》加入书架,以方便以后跟进妞妞,是你回来了吗最新章节的连载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