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在严密看守下服毒自尽的消息,像一块寒冰投入万年县衙本就凝滞的气氛中。
萧止焰闻讯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不顾军医劝阻,执意起身前往大牢查看。
上官拨弦自然也跟了下去。
牢房内弥漫着一股苦杏仁味的恶臭,“寒鸦”蜷缩在角落,面目狰狞,七窍流出黑血,死状可怖。
经验丰富的仵作正在验尸,结论很快出来:确实是咬破暗藏于臼齿后的剧毒胶囊身亡,毒性猛烈,见血封喉。
“看守何在?!”萧止焰声音冰寒,目光扫过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的两名狱卒。
“大人饶命!小人……小人一直守在门外,并未见任何异常!送饭验毒也都是按规矩来的……”狱卒磕头如捣蒜。
萧止焰仔细检查了牢门锁具,并无撬动痕迹。
送来的饭食残渣经过检验,也无毒。
似乎,“寒鸦”的死,真的只是一次无懈可击的自我了断,一个死士最后的忠诚。
但上官拨弦却注意到一个细节。
“寒鸦”僵直的手指间,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她示意仵作掰开手指,发现那是一小撮暗红色的、像是泥土又像是矿物碎屑的东西。
“这是……”上官拨弦用镊子小心夹起那些碎屑,放在鼻尖轻嗅,有一股极其淡的、类似于铁锈和硫磺混合的味道。
这味道……与她之前在废弃仓库地下室,以及枯木叟屋中那块“血麒麟”树根旁闻到的气味,有几分相似!
难道“寒鸦”死前,接触过与“枯木叟”或那地下工坊相关的东西?
还是说,这碎屑本身,就是某种线索?
她不动声色地将碎屑用油纸包好,收入袖中。
萧止焰的注意力似乎完全集中在追查狱卒失职和内部可能存在的奸细上,并未留意到这个细微的发现。
回到地面,萧止焰因失血和怒气,脸色更加苍白,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上官拨弦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的左臂。
“我没事。”萧止焰稳住身形,轻轻挣脱她的手,语气疏离而客套,“有劳阿弦姑娘费心。此事我定会彻查清楚,给朝廷一个交代。”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每一个人的脸,包括上官拨弦,带着一种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上官拨弦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冷意和距离感。
是因为“寒鸦”之死让他怀疑内部有鬼,连她也包括在内?
还是因为……他察觉到了她的怀疑和疏远?
两人之间那层薄冰,似乎更厚了。
“大人伤势未愈,还需以身体为重。”上官拨弦垂下眼帘,语气同样客气,“若无事,拨弦先回去研究那本手抄本了。”
萧止焰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再多言,转身在风隼的陪同下离开了。
上官拨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她回到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吐出一口气。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不仅是身体的,更是心灵的。
她拿出那个油纸包,仔细研究那暗红色碎屑。
在灯光下,碎屑呈现出一种晶体状的光泽,绝非普通泥土。
她取出一小点,溶于清水,水色微微泛红。
再加入几味试剂,水色逐渐变成幽蓝色。
“含有朱砂和硫磺的成分……还有某种未知的矿物……”上官拨弦蹙眉思索。
这碎屑,似乎是一种未经充分提炼的矿物混合物,可能与“地火精华”的原材料有关。
“寒鸦”死前紧紧攥着它,是想传递什么信息?
暗示“地火精华”的源头?
还是指向某个特定的地点?
她又想起枯木叟枕下那片文香的衣料。
文香是邱侧妃的心腹,枯木叟与文香有联系,几乎就等于和邱侧妃有联系!
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老花匠,果然是“玄蛇”的人!
他看守着那棵枯死的老槐树,那棵树……是否就是“枯木之地”的象征?
树下又藏着什么?
线索杂乱地交织在一起,指向不同的方向,却又似乎隐隐有着某种关联。
上官拨弦感觉自已仿佛在解一个无比复杂的九连环,每一个环节都扣着另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需要找一个绝对可靠的人商量。
秦啸?
他重伤未愈,行踪隐秘,且他提供的关于萧止焰和李瞻的信息本身就需要验证。
阿箬?
她心思单纯,传递消息尚可,参与分析则力有未逮。
此刻,她竟是如此的孤立无援。
就在这时,窗外再次传来熟悉的叩击声,节奏与阿箬不同。
上官拨弦心中一凛,握紧银针,低声问:“谁?”
“拨弦,是我。”窗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温润的男声。
是李瞻!
他怎么会深夜来此?
而且直接唤她的名字?
上官拨弦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不动声色,开了一道窗缝。
只见李瞻一身墨色常服,站在窗外阴影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神秘。
“世子爷?您怎么来了?”上官拨弦语气带着惊讶和适当的疏离。
李瞻看了看左右,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我得知‘寒鸦’死讯,又听闻萧大人遇袭受伤,心中担忧,特来看望。另有一件紧要之事,关乎姑娘安危,需当面告知。”
关乎她的安危?
上官拨弦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迟疑之色:“这……深更半夜,恐有不便……”
李瞻似乎看出她的顾虑,诚恳道:“拨弦姑娘不必多虑,李某绝非乘人之危的小人。此事千真万确,与邱侧妃有关。姑娘若信不过我,可隔窗而谈,我只说几句便走。”
他的话滴水不漏,态度诚恳,让人难以拒绝。
上官拨弦想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便道:“世子请讲。”
李瞻凑近窗缝,声音压得更低:“我安排在侯府的眼线传来密报,邱侧妃逃跑前,曾下令灭口所有知情人,其中……就包括姑娘你。”
“她似乎对姑娘知之甚深,甚至知道姑娘与上官抚琴的关系。”
“如今她在暗处,姑娘在明处,实在危险。我国公府有一处别业,极为隐秘,姑娘若愿意,可暂避风头。”
又是示好和提供庇护!
上官拨弦心中警惕更甚。
他为何如此热心?
仅仅是因为“故人之后”的情分?
还是如秦啸所说,别有用心?
“多谢世子爷告知。”上官拨弦不动声色,“只是拨弦奉旨协查,若此时躲藏,恐有负圣恩。况且,我相信萧大人和官府能保我安全。”
李瞻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叹道:“姑娘赤诚,令人敬佩。但萧止焰此人……唉,罢了,或许是我多虑。总之,姑娘万事小心,若有需要,随时可来寻我。”
他顿了顿,似不经意地补充道:“对了,姑娘近日是否在查一个叫‘枯木叟’的花匠?此人背景复杂,与西域邪术有些关联,姑娘接触他时,务必当心。”
他竟然知道她在查枯木叟!
是巧合,还是他一直派人监视她?
上官拨弦心中寒意更盛。
“多谢世子提醒,拨弦记下了。”她语气平淡。
李瞻见她态度依旧疏离,不再多言,拱手道:“既如此,李某告辞,姑娘保重。”说完,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中。
上官拨弦关上窗,心绪更加纷乱。
李瞻的深夜来访,看似关心,实则处处透着诡异。
他透露邱侧妃要杀她,是真是假?
他警告枯木叟危险,是善意提醒,还是想阻止她继续调查?
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棋盘上,萧止焰、李瞻,甚至那个尚未露面的“尊主”,都是下棋的人,而她,似乎成了一颗关键的棋子,被各方争夺和算计。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她必须主动出击,打破这个僵局!
枯木叟是目前最明确的突破口!
无论李瞻是警告还是误导,她都必须再去会一会那个老人,而且要快!
在更多人察觉之前!
她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心中逐渐成形。
今晚,或许就是个机会。
她换上一身深色夜行衣,检查好随身携带的银针、药物和那包暗红色碎屑,深吸一口气,如同暗夜中的精灵,悄无声息地翻出窗户,再次向着那座被枯死槐树笼罩的破旧木屋潜行而去。
这一次,她不再依靠任何人,她要独自面对迷雾,揭开真相的一角。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上官拨弦如同一道轻烟,避开了巡逻的官兵,再次潜入沉寂的永宁侯府。
白日的喧嚣早已散去,偌大的府邸在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唯有那棵枯死的老槐树,枝桠狰狞地伸向夜空,如同守护着某种秘密的恶鬼。
枯木叟的木屋静立树下,门依旧虚掩,仿佛在无声地邀请,又像是张开的陷阱。
上官拨弦屏住呼吸,将身体机能降至最低,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贴近窗口,侧耳倾听。
屋内没有任何声息,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那老者是睡熟了,还是……根本不在?
她不能再等。
轻轻推开虚掩的屋门,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屋内一片漆黑,弥漫着草药和腐朽的气息。
她适应了片刻黑暗,借着从破窗透入的微弱月光,看清了屋内的情形——床铺空着,枯木叟并不在!
他去哪里了?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花匠,深夜不在屋内,本身就极不寻常!
上官拨弦心中警兆顿生,但机会难得。
她迅速闪身入内,反手轻轻掩上门。
她没有点燃火折子,全凭过人的目力和记忆在黑暗中搜寻。
目标明确:首先是那张床,尤其是枕头下方。
她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探入枕头底下——那片文香的衣料果然还在!
她将衣料小心收起。
接着,她仔细检查床板、被褥,看有无夹层或暗格。
果然,在床板与墙壁的缝隙处,她摸到了一处轻微的松动。
用力一推,一块木板悄然滑开,露出一个狭窄的暗格!
暗格不大,里面只放着一件东西——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硬物。
上官拨弦心跳加速,取出那硬物,入手沉甸甸的,像是金属。
她来不及细看,迅速收入怀中。
然后,她将目光投向墙角那堆奇特的树根,尤其是那块“血麒麟”。
她用小刀小心地刮下一些粉末,同样包好。
做完这些,她开始搜寻桌面和墙角那些瓶瓶罐罐。
大多数罐子里都是寻常草药,但在一个不起眼的陶罐底部,她摸到了一个用蜡封口的小竹管。
拔开蜡封,里面是一卷极薄的绢纸!
就在她准备展开绢纸查看时,屋外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正由远及近,朝着木屋而来!
有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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