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秋,木兰围场黄叶漫天。太子胤礽猎得白鹿归,百官称贺。是夜,索额图于行帐密奏:“直郡王胤禔、雍亲王胤禛,皆结党营私,其心叵测。”太子摩挲手中玉扳指,那扳指内壁镌满文“定鼎”二字,乃三年前康熙亲赐胤禛之物,却在昨日围猎时,自胤禛箭囊中落入太子手中。
时胤禛方自热河返京,于雍王府密室观星。邬思道屏退左右,以指蘸茶在案上写:“帝星飘摇,紫气南移。今太子虽复立,然圣心疑忌已深,如朽索驭马。”胤禛默然,自博古架取下一桦皮箭筒——筒中三支镔铁箭,箭翎染鹘血,去岁随驾北狩时,太子亲手所赠。
康熙五十一年端午,京中闷雷滚滚。初五丑时,雍亲王着石青缎行服出府,年羹尧牵马候于夹道。行至地安门,胤禛忽勒缰:“若此刻往畅春园请安,犹可为纯臣。”隆科多自影壁后转出,打千道:“四爷岂不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昔年多尔衮、豪格旧事,殷鉴未远。”东方既白,第一声静鞭炸裂晨雾。
神武门下,隆科多按刀立于闸楼。此人颧带冻疮,康熙四十八年曾随胤禛平定青海,五十年擢九门提督,实乃太子门人。然半月前,其滞狱长子得无名讼师翻案,所用关窍皆雍王府幕僚所授。
卯正三刻,太子仪仗现于景山前街。胤礽与胤禩并辔,仅带二十蓝翎侍卫。将至神武门,胤禩忽觉有异:“今日当值佐领面生。”话音未落,宫门轧轧闭合。
隆科多挥刀斩断悬门铁索,高呼:“奉密旨除逆!”刹那间伏兵尽出。胤禛自闸楼现身,挽三百石桦木弓,鸣镝破空之声如夜枭啼月。胤礽仰面见箭镞映朝霞一点寒光,竟不闪避——那箭头贯穿其胸前四团龙补服,正是去岁木兰秋狝时,他亲手为胤禛系鞶带时笑言“唯此处不御箭”的犀薄处。
胤禩策马欲遁,年羹尧连发三箭皆被其用马鞭格开。八阿哥少时与羹尧较射,熟知其发力之法。第四箭至,胤禩侧身欲避,箭却射中鞍鞯——马上骑士原是戴铎所扮,真羹尧早伏于牌楼,此刻挺雁翎刀劈出,斩断胤禩左臂。将死之际,胤禩目眦尽裂:“四哥……好算计……”所指非是胤禛,竟是城楼上面沉如水的隆科多。
畅春园清溪书屋,康熙方与方苞对弈。忽闻园外喧哗,年羹尧着染血黄马褂入,刀锋犹滴血。帝掷棋怒斥:“奴才欲反耶?”羹尧跪地:“太子、八阿哥作乱,已伏诛。雍亲王恐惊圣驾,遣奴才护跸。”刀尖血珠坠地,在金砖上绽如残梅。
康熙踉跄退后,忽仰天惨笑:“好!好个‘护跸’!”笑罢闭目良久,问:“雍亲王何在?”话音方落,胤禛已至阶前,朝冠已卸,辫发散乱,颊上犹带烟尘。
“朕愿传位。”康熙哑声道,“唯有一问:胤礽临终,可有言语?”
胤禛默然。隆科多献上太子遗物,锦囊中唯有一片龟甲,上刻满文谶语:“神武主变,烟毒同嗜”。此乃康熙四十五年,钦天监监正所献秘谶,当时唯康熙、胤礽、胤禛三人得见。原谶全文实为:“神武主变,烟毒同嗜;乾纲独断,雍正乃明。”
胤禛忽觉胸中气逆。原来胤礽早知神武门之劫,甘愿赴死成全这“雍正”二字?抑或此谶根本另有玄机?方苞忽从袖中取出明黄诏书:“皇上,传位诏书已备。”朱砂犹润,竟是旬日前所书。
雍正元年正月,胤禛即位于太和殿。是夜独坐养心殿,见案上置一鼻烟壶,壶内烟膏映烛生晕。隆科多跪禀:“此乃废太子……前太子殿下腊月所制,嘱奴才于今日奉上。”壶底金箔沉浮,乃前明宦官传下的鸩毒之法。
胤禛举壶至鼻前,忽闻梁上尘落。隆科多疾跃而起,擒下一黑衣者,竟是李绂。“微臣愿试烟。”李绂夺壶欲嗅。胤禛拂袖扫落鼻烟壶:“朕若惧此,何堪为天下主?”烟膏渗入金砖,滋滋生烟。
李绂伏地泣曰:“前太子尝言,若四爷得位,必整饬吏治。然帝王道孤,需诤臣为鉴。臣愿为陛下之铎,虽碎无憾。”胤禛扶起李绂,见其怀中露出一卷奏折,竟是胤礽手书的《吏治十议》,首条便是“广开言路,容李绂之戆”。
雍正三年,京师春寒。世宗夜梦神武门旧事,惊起披衣,见雪光映窗如白昼。信步至勤政亲贤殿,十三位总理事务王大臣的奏匣默列案头。至隆科多密折前,忽见夹片小楷:“康熙五十一年端午前夜,臣子得雍王府讼师解救。是夜,前太子密召,赐东珠十颗曰:‘明日无论谁生谁死,护大清江山者即为明君。’臣两受恩义,唯以命守神武门,不使外兵入,余者听天命。”
胤禛抚折长叹。原来当日神武门闭,非为困兽,实防城外太子亲军闯入,致九门喋血。胤礽早与隆科多计,宁以一死定乾坤。
殿外传来梆子,天将破晓。太监禀:“李绂大人已候于殿外,欲谏陛下停止捐纳事。”胤禛整衣笑道:“且让这迂夫子多候片刻——取鹘血箭来。”箭筒开启,惊见筒底刻有蝇头满文,乃胤礽笔迹:
“四弟如晤:见字时,兄已赴泉台。箭染鹘血,取‘鹘鸟惊晨’意。他日若觉帝王道寒,当知神武门内,兄与弟同嗜烟毒膏。社稷为重,切记切记。”
朝阳初升,第一缕光正落于“同嗜”二字。胤禛持箭出殿,见李绂执笏立于阶前,满汉百官肃立如林。远处胡同人声渐起,正阳门开市吆喝透入重垣。
“叫起。”世宗振袖,鹘血箭在晨光中泛出暗红光泽,如兄长相赠那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