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如同熔金的火盆,毫不留情地炙烤着无垠的戈壁。视线所及,唯有起伏的沙丘和嶙峋的怪石,在热浪中扭曲变形,仿佛一片死寂的炼狱。风是干的,裹挟着粗糙的沙砾,打在脸上生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燎般的灼热感。
沈砚将最后一点清水,小心地滴入楚峰干裂起皮的嘴唇。楚峰躺在简陋的担架上——由两根粗树枝和撕碎的衣袍绑成——脸色蜡黄,气息微弱。寒月谷洞窟中硬接赵孟扬一指,加之旧伤未愈,又经连日逃亡,这位浩然剑派的执法长老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叶寻用一块撕下的衣襟,沾了些许水,轻轻擦拭着楚峰滚烫的额头。她的嘴唇也已干裂,原本清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疲惫的阴影,肩头的伤处虽然被沈砚处理过,但在缺医少药和恶劣环境下,依旧隐隐作痛。
水囊,彻底空了。
沈砚自己的嘴唇也裂开了血口,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只是眯着眼,望向这片仿佛没有尽头的黄色海洋。他的青布长衫早已破败不堪,沾满沙尘与暗褐色的血渍,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保持着近乎冷酷的清明。
“再找不到水源,我们撑不过两天。”他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
叶寻抬起头,眼中是同样的忧虑,但更多的是坚韧:“沈先生,我们方向对吗?”
沈砚从怀中取出一个简陋的、用树枝和细线绑成的简易罗盘,又抬头望了望天空。白日靠太阳,夜晚靠星辰,这是他仅有的导航手段。弟弟沈瑜密信上只说了“西北或可暂避”,范围太大,他只能凭借对舆图的记忆和直觉,朝着远离中原、远离朝廷势力直接控制的区域前进。
“大致没错。”他收起罗盘,目光投向远方一道隐约的山脉轮廓,“按照商路记忆,穿过这片戈壁,应该能抵达边境的第一个补给点,石河镇。但以我们现在的速度……”他看了一眼担架上的楚峰,没有说下去。
沉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三人心头。
休息了片刻,沈砚和叶寻再次抬起担架,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前行。沙地松软,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楚峰的重量,环境的酷烈,缺水的折磨,无一不在透支着他们本就不多的体力。
黄昏时分,天色渐暗,气温开始骤降。戈壁的夜晚,寒冷刺骨。
他们找到一处背风的岩石凹陷,勉强栖身。沈砚将楚峰安置好,又检查了叶寻肩头的伤口,确认没有恶化,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去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点耐旱的植物,或许能挤出些汁液。”沈砚站起身,声音疲惫。
叶寻点点头:“小心。”
沈砚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与怪石的阴影中。叶寻守在楚峰身边,听着他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心中一片冰凉。家仇未报,前路迷茫,同伴重伤……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了她。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前面,那里原本悬挂玉佩的地方空空如也,只留下一片冰冷的触感。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风声的响动,传入了她的耳中。那是沙砾被极其小心地踩压的声音!
“有人!”叶寻瞬间警觉,短刃已悄然滑入手中,她压低声音提醒昏迷中的楚峰,尽管知道他可能听不见。
几乎在同时,七八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四周的岩石后闪出!他们身着与沙丘同色的粗布衣服,头脸用布巾包裹,只露出一双双在暮色中闪着贪婪与凶光的眼睛。他们手中拿着弯刀、骨朵等五花八门的兵器,动作迅捷而无声,显然极为适应这片荒漠环境。
是马贼!或者说,是盘踞在这片戈壁上,靠劫掠落单旅人和小商队为生的沙匪!
没有废话,甚至没有警告,沙匪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直接扑了上来!目标明确——他们那点可怜的行李,以及……叶寻这个年轻的女人。
叶寻娇叱一声,短刃划出冷冽的弧光,迎向最先冲到的两人。她身法灵动,招式精妙,但重伤未愈,体力不支,动作远不如全盛时期迅捷,更要分心护住身后的楚峰。
“嗤啦!”
一名沙匪的弯刀划破了她的袖口,带出一道血痕。另一人则狞笑着,骨朵带着恶风砸向她的面门。
阿勉奋力格开骨朵,手臂被震得发麻,脚下踉跄后退,眼看就要被逼入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青影如同鬼魅般从侧后方切入战团!是沈砚!
他没有选择硬拼,而是如同游鱼,精准地切入两名沙匪之间的空隙。在弯刀及体的瞬间,他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旋转,仿佛完全没有骨头,巧妙地卸开了大部分劈砍的力道,同时指尖寒光一闪!
“呃啊!”
两名沙匪同时惨叫出声,一个手腕被一枚细小的银针刺穿,弯刀脱手;另一个则膝盖关节处被沈砚以巧劲踢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沈砚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如同穿花蝴蝶,在沙匪的攻击缝隙中游走。他没有磅礴的内力,没有凌厉的杀招,只有对时机、角度和力道的精准到极致的把握。每一次看似惊险的闪避,都蕴含着“卸力术”的精髓;每一次看似无力的触碰,都瞄准了关节、穴位等薄弱之处。
他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把弯刀,没有用来劈砍,而是如同使用一根巨大的银针,或点、或刺、或挑,专攻沙匪的手腕、脚踝、腋下。他的打法完全不符合任何江湖路数,诡异而有效,让习惯了直来直往的沙匪们极为不适,阵脚大乱。
叶寻压力骤减,精神一振,短刃攻势再起,与沈砚形成了奇妙的配合。一个灵动诡谲,一个精准狠辣。
沙匪头目见状,眼中凶光更盛,咆哮着挥刀亲自冲向看似最弱的沈砚。刀势沉猛,带着一股亡命之徒的狠厉。
沈砚眼神一凝,不闪不避,竟迎着刀锋而上!在刀锋即将临体的刹那,他身体猛地一矮、一旋,如同泥鳅般贴着头目持刀的手臂滑了进去,同时手中弯刀的刀柄,狠狠撞在头目肋下的某处穴位上!
头目只觉得半边身子一麻,一口气没提上来,刀势瞬间溃散。沈砚趁机一个肘击,重重砸在他的心窝!
“噗!”头目喷出一口酸水,踉跄后退,脸色煞白。
首领受创,剩下的沙匪顿时慌了神。再看沈砚那鬼魅般的身法和叶寻愈发凌厉的攻势,他们终于意识到踢到了铁板。
不知谁发了一声喊,沙匪们扶起头目,如同来时一样迅速,仓皇地退入渐浓的夜色与乱石之中,消失不见。
战斗结束得快,却耗尽了沈砚和叶寻最后的气力。两人背靠背瘫坐在地,大口喘息,汗水浸湿了破旧的衣衫,混合着沙尘,粘腻而难受。
沈砚的肩膀添了一道新的刀伤,虽不深,但鲜血汩汩流出。他撕下布条,熟练地包扎起来,眉头都没皱一下。
叶寻看着他冷静处理伤口的样子,又看了看地上沙匪遗落的一柄弯刀和一个水囊,心中百感交集。刚才若不是沈砚那不合常理却高效无比的打法,后果不堪设想。
“你…没事吧?”她轻声问。
“无妨。”沈砚包扎好伤口,拾起那个水囊,晃了晃,里面还有小半袋水。他又从一名被打倒的沙匪身上搜出了一些肉干和火折子。
他将水囊递给叶寻:“先喝一点,给楚兄也喂些。”
叶寻接过,没有多喝,小心地先喂给昏迷的楚峰。
沈砚走到沙匪遗弃的几匹矮瘦的骆驼旁,检查了一下。这些骆驼虽然品相不佳,但无疑是这片死亡之海中最重要的财富。
他拍了拍其中一头骆驼粗糙的皮毛,抬头望向夜空。银河璀璨,星斗如棋,清晰地指引着方向。
“我们有代步的了,还有了些补给。”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出一丝如释重负,“休息一晚,明天天亮出发。”
叶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星空之下,大漠苍凉而壮阔,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他们从鬼门关前,又抢回了一点时间。
篝火燃起,驱散了些许寒意。沈砚坐在火边,拿出弟弟的密信,再次细看。“西北或可暂避”……这“可避”之处,究竟在哪里?这片看似荒芜的土地之下,又埋藏着多少与靖淮王府、与寒月谷相关的秘密?
他收起纸条,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深邃。
黄沙之下,必有暗流。(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