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顾朝暄难得把日程清空。
她醒得比平时晚一点,手机上那排提醒被她一条条划掉。
秦湛予醒得很早,习惯性地要去摸手机,又在半途停住。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把他拽回去。
“顾朝暄,等会出门给我系围巾?”
“好。”
“以后每天都给我系领带,嗯?”
“你自己不会系?”
“我想要你系。”
“我起不来。”
“起不来也行。”他声音带笑,“我每天把你从被窝里磨醒,蹭醒……直到你肯睁眼。”
“……你烦不烦。”
“烦。”他很理直气壮,“可我只烦你这一种。”
“……”
他叹了口气:“别装听不懂。”
“……啊?”
他又叹了一声,笑意却更深了些,有时候他真觉得,顾朝暄是那种直线到底的木头;偏偏这根木头,最会把他逼得没辙。
“你就说我是不是你天选老公?”
哦,要名分来了。
在提醒她昨天晚上他对她说的话呢。
顾朝暄眼皮都没抬,掀了掀被角,把脸往枕头里又埋了一寸。
“顾朝暄,我多好啊其实,样子条件都不差吧,还有腹肌,还有——”
他贴近,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顾朝暄羞得抬脚踹了他一下,没踹动,反倒被他顺势握住脚踝,掌心热得烫人。
“放开。”她瞪他,“大清早的。”
“不是大清早。”他低头看了眼窗外,“巴黎都快中午了。你昨晚把我折腾得够呛,现在又想装没事?”
“谁折腾谁?”她气笑了,“你别倒打一耙。”
他不辩,直接把话掰回去:“行,不说昨晚。就说现在……你还欠我一句话。”
“我欠你什么?”
“名分。”他把她脚踝放回被子里,动作却一点不松,整个人俯下来,额头轻轻蹭她的额头,“你就说一句:我是不是你的人。”
顾朝暄停了两秒,在衡量怎么回才不算输。
他趁机补刀:“你不说也行。你不说,我就天天问。问到你烦,烦到你承认。”
“秦湛予啊……”
“嗯?”
“你真的好烦啊。”
“是不是?是不是?”
“是是是。”
……
两个人在床沿边磨蹭了几分钟,才起来。
出门时风依旧冷,塞纳河沿岸湿意很重,吹得人眼眶发紧。
顾朝暄给他系围巾,指尖从他喉结下方擦过去,他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只把她的手捂了捂。
他们从河边走起。
先去左岸的旧书摊。
绿色的铁皮箱一字排开,里面是旧明信片、发黄的画册、薄薄的法文诗集。
顾朝暄翻得很慢,像在挑一种能带回家的“纪念方式”。
秦湛予站在她身后半步,视线落在她的指尖上……她翻页时很稳,指腹轻轻压住纸角,宛若在对待一份需要证据链的材料。
她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神干净得让人心里发热。
沿着河继续走,路过卢浮宫外的玻璃金字塔。
广场上人不算多,风把游客的围巾吹得猎猎作响。
她拉着他站在一个角度,试图把金字塔“捏”在指尖上,拍了几张失败的搞怪照,最后笑得停不下来。
中午他们在一间小餐馆里吃热汤和烤鸡,窗边的位置能看见行人匆匆的脚步。
她把自己的那份薯条推到他面前,又把他那杯咖啡顺手换到自己这边。
秦湛予看着她,也不阻止,只在她喝完一口时,把糖包拆开替她放进去……他做得很克制,却处处都在。
下午他们去了奥赛博物馆。
长廊高窗洒下来的光把空气照得发软,钟面像一只巨大的眼睛悬在尽头。
顾朝暄站在莫奈的画前停了很久,秦湛予不懂画,却懂她:她停住的时候,肩膀会松一点,呼吸会慢一点,那是一种不必防御的状态。
出馆后天色更蓝了些,他们绕去圣日耳曼的街区,穿过窄巷,经过面包店,橱窗里是刚出炉的可颂和一排排闪着糖霜光的甜点。
可惜了,他们两个人都不爱吃甜食,所以什么都没买。
黄昏时,在一条桥上停下。
桥面潮湿,风从河上卷来,带着一点冷硬的水汽。
她找了一个路过的游客帮忙拍照,两个人并肩站着,背后是塞纳河和远处低低的天际线。
秦湛予的手很自然地搭在她肩后,没有刻意用力,却把她整个人稳稳圈住。
快门按下那一刻,她没看镜头,偏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没看镜头,视线落在她脸侧,像要把那一瞬间记进骨头里。
回到公寓后,他把那张合照传进手机,反复看了两遍,最后设成了屏保。
那不是给别人看的,是给他自己看的。
他终于可以把她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绕弯。
夜里他们去了战神广场附近。
铁塔的灯一层层亮起。
人群在草地边缘散开,笑声和风声混在一起,远处的车流拉出细碎的光带。
秦湛予接到国内的电话时,脚步没有停,只是把手机贴到耳侧,另一只手把大衣敞开。
下一秒,他把顾朝暄整个抱进怀里。
大衣像一扇临时搭起的门,替她挡住从河面扑来的冷风。
他的臂弯收得很稳,胸膛的温度隔着衣料一点点渗过来,电话那头的声音隐约传出,他的语气依旧克制、清晰,像在处理一份必须无懈可击的公文;可他抱着她的姿势却完全不是那一套体系里能学来的本能。
紧、护着、带着一点怕失去的笨拙。
顾朝暄被他裹在大衣里,只露出一点额头和鼻尖。
她抬眼看见铁塔的灯在他眼底跳动,像落了一簇细小的火。
她没说话,只把脸更深地埋进他胸口,听他一边通话,一边用掌心在她背上慢慢压了压。
……
回去的时候,夜已经沉透了。
铁塔的灯刚刚熄过一轮,草地边缘的人群散开,脚步声被风一吹就薄了。
顾朝暄踩着湿冷的石板路走了几步,鞋跟在缝隙里轻轻一顿。
腿酸得很诚实,胃里却还暖着。
秦湛予挂完电话才发现她走得慢。
他没催,也没问“怎么了”,只是把她拉到路灯下。
灯光落在她脸上,她鼻尖还是红的,眼尾却软。
“站着。”他低声说。
顾朝暄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半蹲下来,背对着她,肩线沉稳。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我又不是走不动。”
“我知道。”他声音很淡,不容反驳,“上来。”
顾朝暄还想嘴硬,脚踝却先背叛了她。
那一点酸胀突然被人点名,提醒她今天从左岸走到右岸,从书摊到博物馆,从桥到广场,确实走了很久。
她抿了抿唇,慢吞吞靠近。
手刚搭上他肩,他就稳稳往后一托,掌心扣住她大腿下缘。
她整个人被他背起来的那一瞬,风一下子都没那么冷了。
顾朝暄趴在他背上,能听见他胸腔里那点沉稳的呼吸,隔着衣料,一下一下,落在她耳边。
“走了一整天,是不是很累了?”
顾朝暄的脸贴在他肩窝,鼻息落在他围巾的绒毛里,闷闷的:“……还好。”
他没拆穿,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过了两秒又补一句:“你今天已经说了很多次‘还好’。”
“你怎么这么爱记账。”
“我不记别的。”他继续往前走,语气淡得像在陈述,“我就记你逞强。”
她在他背上动了动,最终只剩一声轻哼。
“我是不是第二个背你的男人?”
呼吸在他颈侧轻轻擦过去。
秦湛予脚步没停,声音却紧了一分:“是不是?”
她被逼得没办法,才闷闷应了一声:“……是。”
他“嗯”了一下,听不出情绪,掌心却把她腿弯托得更牢,怕她掉下去。
“他背了你多久?”
这句问得太直白,顾朝暄沉默了两秒,还是说了:“差不多……十年。”
“你记那么久,是不是还没忘记?”
“秦湛予!”
“干嘛。”
“你怎么又吃醋了。”
他不说话了,随后说:“顾朝暄,我会背你一辈子的。”
……
同年的年关来得很快。
这一年顾朝暄回国,回国之后,北京的冷就显得更硬,硬到人一呼吸,鼻腔里都带点刺。
顾朝暄把行李落在北京,只待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就坐飞机去上海。
因为秦湛予在那里。
秦湛予来接她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会场的气息。
他从人群里走出来,步子不急不慢,穿着西装。
顾朝暄站在出口旁边,刚把手机揣回兜里,就被他一眼锁住。
“等很久了吗?”他把行李箱拉杆握过去。
“没有。”顾朝暄答得很快,下一秒又补了一句,“我刚到两分钟,你别摆那副‘我迟到了’的脸。”
秦湛予看了她一眼,没接茬,只把她的手指拢进掌心里捂了捂,指腹带着一点薄茧,温度很实在。
“冷不冷?”他问。
“还好。”她嘴硬,眼神躲了一下,鼻尖有点红。
“手。”他低声说。
“干嘛?”
“给我。”
顾朝暄把手伸出去,他就把她手指一根根扣进自己指缝里,握紧。
“还好?”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淡淡的,带点审问。
顾朝暄被他逗笑了,嘴上仍不松:“嗯,还好。”
他也笑了一下,很短,几乎看不出来,只是眼底软了一点。
“行。”他点点头,“那上车。暖气开着。”
走出两步,他又补了一句,“顾朝暄,下次别说‘还好’。你冷,就跟我说冷。”
“知道啦。”
车里暖气开得足,玻璃上很快起了一层薄雾。
秦湛予把车开得很稳。
晚饭他没带她去那些最显摆的地方。
车停在一条不那么起眼的小路边,梧桐枝子光秃秃的,风从树梢落下来,带点潮湿的冷。
餐厅是老洋房改的,灯光压得很低,门口没有夸张的招牌,只有一盏暖黄的壁灯亮着。
里面很安静,服务生说话都轻。
吃完饭,他带她回去。
她以为是酒店。
结果车一路绕开了外滩那片最亮的繁华,拐进一段更安静的路。
小区入口的保安亭灯光很白,车牌被扫了一下,闸杆抬起,车子无声滑进去。
地下车库很大,空得发响。
他把车开到最里面的位置,停下,熄火。四周一下子安静得只剩下引擎余温的嗡鸣散去。
“这里?”顾朝暄侧过脸。
“蔺家给的。”他答得淡,“在上海落脚用。平时没人来。”
顾朝暄点点头。
秦湛予没急着下车。
他解开安全带,然后侧身过来,手掌扣住她后颈,额头轻轻抵了她一下。
“想不想我?”他终于问出口。
顾朝暄本来想嘴硬,结果被他这样贴着,喉咙里那点硬气反倒化开了:“一点点。”
“撒谎。”他低声说。
话音落下,他吻了她一下。
顾朝暄被那一下吻得心口发烫,手指攥住他衬衫袖口,忽然问:“你开完会就来接我,合规吗?”
秦湛予停了两秒,像在认真计算这句话的风险,然后他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只在眼底一闪,很快又收回去。
“不合规。”他说,“但我想你。”
“……油嘴滑舌的。”顾朝暄又问,“不下去吗?”
“不想。”
“……”
“要不要坐我身上?”
意思那么明显。
“不会有人来。”他补充。
犹豫犹豫,随之她坐起身,顺势跨到他腿上。
他抬手扣住她的腰,不许她退。
男人的手从她腰侧一路往下,指腹掠过裙摆边缘,带着不容拒绝的熟稔与耐心。
……
他的呼吸贴在她颈侧,低而沉,带着克制到极限后的沙哑。
顾朝暄咬住唇,想逞强不出声,可身体比嘴更诚实,腿根发软,指尖抓紧了他衬衫的前襟,连骂人的力气都散掉。
……
秦湛予的手往中控那边探了一下,指尖已经碰到那只扁平的包装。
顾朝暄下意识伸手按住他的手腕。
车库里灯白得冷,照得他眼底那点热更明显。
他停住,没急着抽回手,只是抬眼看她。
“想清楚了?”他问得很慢。
顾朝暄喉咙发紧,心跳撞得耳朵发麻。
她知道他问的不是“现在”,是“之后”。
是风险,是后果,是她能不能承受、能不能面对、能不能不再用理性把一切切开。
她咬住牙,点了点头。
那一下点头几乎用尽了她的力气,像把自己从旧的防线里硬生生拽出来。
秦湛予盯着她看了两秒,宛若在确认她不是逞强。
下一瞬,他没再去拿那只包装,只把她往怀里扣得更紧,额头抵上来,轻轻蹭了一下。
“行。”他声音更哑了些,“我听你的。”
车窗很快起雾,玻璃把外面的世界隔得很远。
只有他们的呼吸,乱得不像话,又近得过分。
顾朝暄被他抱着,被他一整个人的温度围住。
她有一点发抖。
她想装镇定,想开口说两句硬话,结果一张嘴就被他吻住,所有锋利都被他一点点含化,剩下的只有发热的委屈和诚实。
秦湛予知道她会怕,动作再急也没失控,始终用手掌托着她的后颈和腰,稳得让她找得到支点。
他贴着她唇边喘了口气,忽然低声问:“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顾朝暄怔了一下。
这个问题如同一束光,突然照进她最不愿意触碰的地方——未来。
孩子。家。那种她从小就觉得“与我无关”的东西。
她被他折腾得意识发软,眼神都散了,但还是含糊地挤出一句:“……都不喜欢。”
秦湛予没笑她,也没逼她改口。
他停了一瞬,把她那句“都不喜欢”听进了更深的地方,听见了她心里那点不敢说的怕:怕失去,怕重演,怕自己根本不会爱,怕把一个无辜的人带进一个不完整的世界。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吻得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的怜惜。
“我知道。”他把额头抵着她,“你不是不喜欢,你是不信。”
顾朝暄眼眶发热,偏过脸想躲,被他用掌心轻轻捧回来。
“顾朝暄,”他喊她名字的时候,比任何时候都认真,“我们的孩子不会像我们这样。”
“他会有爱他的爸爸妈妈。”秦湛予又吻了吻她,“他会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他会知道,家不是交易,也不是条件,是被抱住的时候不会害怕,是难过的时候有人接住,是你想逃的时候也有人把你拉回来——不是为了控制你,是为了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车厢里安静得只剩喘息和心跳。
顾朝暄没说话,眼睛却起了雾。
……
“现在什么感觉?”
“……热。”
“别躲,这里呢?”
“……麻。”
“这样呢?还受得住吗?”
“……你明明知道我受不住。”
“那就说出来。要我怎么做。”
“……不知道。你也别问。”
“……娇气包。”(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