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灯火阑珊处(4)

    清晨。

    秦湛予早就醒了。

    他起得比闹钟早,洗漱、刮胡子、穿衬衫、扣袖扣,一套流程跟他的人一样利落。

    镜子里那张脸冷静得过分,像随时要走进会场,站在灯下把每一句话都说得滴水不漏。

    可他收拾到最后一步,领带挂在颈间,指尖在结上停住了。

    屋里太安静了。

    安静到他能听见床上那个人细小的呼吸,能听见她翻身时被子摩擦的轻响。

    秦湛予绕到床边,俯下身,呼吸贴近她耳侧。

    她睡得很沉,睫毛压着一点湿意,脸埋在枕头里。

    秦湛予看着她,没了平日那点端着的分寸,像个不讲理的小孩,非要从她身上讨回一点“今天也属于我”的证据。

    他轻轻叫她的名字,声音压得很低,像哄,又像赖。

    她皱了下眉,没醒,手指在被子里动了动。

    秦湛予不退,反而得寸进尺地蹭过去,鼻尖擦过她鬓发,薄薄的剃须水味混进她的呼吸里……

    顾朝暄终于睁开眼,眼神还散着。

    她半撑起身,头发乱成一团,睡衣领口松松垮垮,肩头露出一小截冷白的皮肤。

    她困得不想说话,只用那种“你最好有事”的眼神瞪他。

    秦湛予偏偏很无辜似的,把领带往她手边一递:“给我系。”

    顾朝暄瞥了一眼,声音还哑:“你就不能自己系一下?”

    “不能。你答应我的,以后每天给我系领带。”

    她想翻个白眼,结果困意压着,动作都懒。

    她把脸往他肩上靠了一下,像借他的体温续命,手却还是伸出去,捞过那条领带。

    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

    秦湛予就那么坐在床沿,任由她摆弄。

    西装裤的褶线被压皱了也不在意,反而把她往自己腿上托了托,让她更舒服地靠住。

    顾朝暄半眯着眼,手在他胸前忙活,另一只手顺势搂着他脖子,头一歪,贴进他胸口,整个人软得像没有骨头。

    他们谁也没说话。

    秦湛予低头看她,目光一遍遍扫过她的睫毛、鼻尖、唇角——不是欲望那种盯,是一种说不出口的舍不得:舍不得她醒,舍不得她放手,舍不得他一出门就要恢复那个“只讲规矩”的人。

    顾朝暄把领带结收紧,指尖轻轻一压,随即打了个哈欠,眼尾泛红,把领带拍了拍:“好了,去开会吧。”

    秦湛予没动,反而把她抱紧了一点,他侧过头,贴着她额头:“顾朝暄,你把结打得这么紧,是不是怕我跑了?”

    顾朝暄听见他这句,连反驳都省了,只把脸往他胸口蹭了蹭,闷声:“不是。”

    “不是就好。”

    他松开她,起身穿外套,动作利落得像真要走。

    领带结被她系得规规矩矩,他却故意抬手扯了扯,像嫌紧,又像嫌她不够在意。

    顾朝暄看他那副“我很无所谓”的背影,心里发笑,嘴上还硬:“你磨叽什么?不是赶时间?”

    秦湛予不理,往门口走得又快又直,门把在他手里轻轻一压,却没按下去。

    空气安静了两秒。

    他背对着她,声音也背着她:“我走了。”

    说完还是不动。

    那点幼稚的胜负心几乎写在肩线里:我生气了,你看不出来吗?你不哄我,我就真走了。

    顾朝暄叹了口气,掀开被子慢吞吞下床,拖鞋踩在地板上,响得很轻。

    她走到他身后,没说软话,只伸手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掌心贴上他衬衫那点温热。

    秦湛予的背脊明显松了一瞬,嘴上却还端着:“干什么。”

    顾朝暄把脸贴在他后背,故意含糊:“怕你跑。”

    “刚才不是说不是?”

    “刚才困。”她抬头,语气不耐烦里又藏着一点认真,“现在醒了。”

    秦湛予终于转过身,低头看她,眼底那点得逞的光压不住,却还要装冷:“醒了就知道抱?”

    “那你想我怎么哄?再给你系一遍?”

    秦湛予喉结动了动,差点被她一句话哄服了,偏偏还要撑:“我又不是小孩。”

    顾朝暄点头:“对,你不是。你是大醋缸。”

    秦湛予被她戳穿,索性不装了,抬手把她往怀里一扣,额头贴着她额头,声音压低,带着一点不讲理的黏:“我就是不放心。你一醒就想把我赶走。”

    “我哪有。”

    “你有。你刚才那句‘去吧’,语气特别像批示。”

    顾朝暄笑出声,笑得肩膀发抖:“秦湛予,你真难哄。”

    “我不难。”他低头在她额头轻轻碰一下,“你抱一下就哄好了。”

    顾朝暄还想嘴硬,他已经把她的手捉到唇边亲了亲,亲得很轻,带着一种“我今天就靠这个续命”的认真。

    他松开她,理了理领带,终于肯把门拉开。走出去两步,又回头看她。

    “我真走了。”

    顾朝暄靠在门边,懒洋洋冲他挥手:“走吧走吧。”

    秦湛予盯着她两秒,忽然把领带结往上一推,故意又紧了一点,像在给自己找借口回头:“你系得太紧了。”

    顾朝暄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的操作,忍不住骂:“你有病吧——”

    ……

    第一次见蔺时清和岑晞,是在他们的婚居。

    车子驶入时,夜色被修剪得很规整:草坪边缘的地灯不刺眼,只照出一条恰到好处的回家路。

    蔺时清和岑晞一起走到门廊下迎人。

    岑晞穿得很家常,蔺时清站在她身侧半步,肩线挺直。

    秦湛予没抢着寒暄,只是把外套递给佣人,握手、点头,分寸到位。

    顾朝暄跟在他旁边,刚抬眼,就撞上蔺时清那道视线。

    那眼神深得很,半分钟。

    顾朝暄却是第一次见他。

    蔺时清终于笑了一下,笑意浅,却很明确。

    “久仰了,弟妹。”

    顾朝暄愣了半拍。

    下意识想把话掰正,想说“我不是”,可话到嘴边,看见秦湛予站在她侧前方,像一堵不动声色的墙,把所有外界的风都挡得干干净净。

    那点反驳忽然就没了意义。

    她没有否认,只抬了抬下巴,半是警惕半是认领地“嗯”了一声:“你好。”

    岑晞很快把气氛托起来,伸手去拉顾朝暄:“进来吧,外头冷。你们一路过来累不累?”

    顾朝暄跟她一对上眼,反倒松了一口气。

    餐厅的灯光很柔,桌上菜不夸张,却样样精细。

    ……

    书房在二楼走廊尽头,门一关,客厅那点温柔的灯声就被隔在外面,只剩下木质墙面把空气收得很紧。

    蔺时清没急着坐,先去吧台那边取了烟盒和打火机。

    他把烟盒抛到桌上,顺手抽出一支,递过去。

    秦湛予抬手挡了一下,甚至连看都没看那根烟,语气平平:“戒了。”

    蔺时清的眉梢很轻地挑了一下,像是意外,又像一点早有预判的兴致。

    他没有追问“什么时候”,只把那根烟收回去。

    “戒烟这种事,”蔺时清把烟叼上唇角,慢慢点火,打火机的火苗在他指间亮了一下,“通常有两种原因——要么真怕死了,要么有人比你自己更要紧。”

    烟头燃起来的那一瞬,他侧过脸,吐出第一口烟,才像随口一问:“备孕?”

    秦湛予没躲,坐得很直。

    他看着蔺时清,眼神干净,承认也干净:“嗯。”

    这一个字落地,书房里短暂静了半秒。

    蔺时清低低笑了一声,他把烟夹在指间,往烟灰缸边轻轻敲了敲,灰落得很整齐。

    “你倒是……真敢。”他淡声说。

    秦湛予没接这句话,像是懒得解释,也像不需要解释。

    他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袖口的扣子露出一点金属光,整个人依旧是那种“走到哪儿都不会乱”的稳。

    蔺时清靠着书桌沿,烟气在灯下散开一层薄雾。

    他隔着雾看秦湛予,眼神却越来越清。

    “那我问你个问题。跟你小时候心心念念的人,现在这样在一起——是什么感受?”

    秦湛予闻言没有立刻答。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很薄,却还是在喉咙里烧出一点轻微的热。

    他把杯子放下,声音很平:“你想说什么?”

    蔺时清笑了一下,烟在指间慢慢转:“我能说什么?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蔺时清吐出一口烟,烟雾在半空散开又淡下去,“从小到大,什么事都讲规则,讲边界,讲该不该——现在突然把一件最不讲理的事当成正事做了。”

    秦湛予眼神没动:“她不是不讲理。”

    “被三堂会审过了?”

    蔺时清这句话问得轻飘,像随口一钩,真正钩的却不是顾朝暄,是秦湛予。

    书房里那盏落地灯把木纹照得更深,烟气在光里慢慢散开,把人最锋利的表情藏起来,只剩轮廓。

    秦湛予没靠椅背,他坐得很端正。

    他抬眼,看了蔺时清一瞬,眼神干净得仿若刀背,冷,却不冒锋。

    “你说的是他们?”秦湛予反问得很平,“还是你想借他们,说你自己。”

    蔺时清笑了一声,烟在指间轻轻一转,灰落进烟灰缸里,很准。

    “我只是确认一下。”他慢悠悠道,“你从来不是先斩后奏的人。你把烟戒了,承认备孕——这一步跨得太大,不像你。”

    秦湛予没否认,也没辩解。

    “审过。”他终于开口,“但审的不是她。”

    蔺时清的眉梢抬了抬。

    秦湛予淡淡补了一句:“审的是我,我有没有这个资格,承担她以后的生活;我有没有这个底气,不让她再被别人的眼色和旧账拖回去。”

    蔺时清把烟从唇边取下来,吐出一口,很缓。

    那口烟没有飘向秦湛予,仿若刻意避开,不把他和“灰”混在一起。

    “你知道别人会怎么说。”蔺时清的声音低下来,没了刚才那点玩笑,“你的位置,你的姓,你背后的那套东西——你不是谈恋爱这么简单。她的背景摆在那儿,外面的人嘴比刀快。”

    秦湛予听着,表情没变。

    “所以呢?”他问。

    “所以你值得更轻松的选择。”蔺时清说,“别把自己弄得像是在跟全世界对赌。”

    “轻松?”他抬眼,“你说的是我,还是你们想要的那个‘体面版本’的我?”

    蔺时清眯了眯眼,没否认,也没承认,“你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我不觉得难听。我只是把你没说完的说完。你担心我把自己拖进泥里,担心我被人抓住口实,担心我以后每走一步都要先解释她。”

    蔺时清轻笑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那你也该知道,我不是现在才知道。”

    “十一,你该知道明朝嘉靖那几年,海瑞上疏,你说嘉靖审海瑞——审的是什么?不是海瑞的忠,是‘这把刀会不会割到朕’。海瑞进诏狱,风向一变,谁替他说一句话,谁就要被连着记上账。”

    “你现在的位置,最怕的就是‘被别人定义’。你做得再干净,只要别人抓住一个‘关联’,就够你解释到死。”

    他没等秦湛予接话,又补了一段,声音更沉:“再往后一点,胡宗宪剿倭有功吧?能臣吧?最后怎么死的?不是死在刀口,是死在‘党’里,死在‘你站在哪一边’这种说不清的局里。严嵩、严世蕃一倒,牵出来一串人——你功劳再大,别人也能把你的功劳写成你的罪。”

    “你日后将要娶的这个人,在别人眼里不是她本人,她是一个标签,是一个入口,是一条线。你把线牵到自己身上,你觉得你能拦住所有人都不往你身上拽?”

    秦湛予听完,没急着反驳。

    他只抬眼,看蔺时清,目光清得像一面镜子:“说完了吗?”

    “没。还有最关键的——你要孩子?你要让一个孩子,生在你这种位置上,生在这种‘随时会被人翻旧账’的家庭结构里?你以为你是在护她,可能你是在把她推到更亮的地方,让所有人都有机会看清、指认、定性。”

    他说到这里,语气终于露出一点真情绪:“十一,你是我们家的人。你背后是你外公、你妈、你舅舅,是一整套你自己都改变不了的秩序。你一旦把她写进你的秩序里,别人就会拿她来敲你。”

    “——所以你问我‘被三堂会审过了?’”秦湛予终于开口,“你不是在问他们同不同意。你是在问:他们给没给我放行;没放行,我是不是也要硬闯闯,我扛不扛得起后果。”

    蔺时清没否认,默认就是答案。

    “你用明史敲我,是想让我记住‘局’。”

    “对。”

    “我当然记得。”秦湛予把手放在桌沿,指腹压住木纹,“我在这个局里长大,我比你更清楚它怎么吃人。”

    蔺时清盯着他:“那你还要?”

    秦湛予抬眼,目光不锋利,但压得人不敢轻视:“你以为我现在做的是‘任性’?”

    蔺时清没说话。

    “我是在选择。”秦湛予说,“选择我这一辈子,站在哪条线里。你说海瑞——海瑞那封奏疏递上去,他也知道会死。但他还是递了,因为他不递,他就得活一辈子假话。”

    “我不需要你替我算值不值得。我算过。她不是我的风险源,她只是把风险照得更清楚——让我看见我到底愿不愿意为了‘安全’,把自己的人生阉割得干干净净。”

    蔺时清沉默良久,烟都快燃到指腹,他才低声道:“你这话听着像立誓。”

    秦湛予没否认,只补了一句,像最终结案:“你审我可以。但别把她当案卷。她不是我的把柄,她是我的底线。”

    书房里安静下来。

    过了几秒,蔺时清把烟彻底摁灭,抬眼时那点玩味全散了,只剩一种更现实、更沉的凝视:“行。那我再问最后一句——你准备怎么赢?”

    秦湛予起身,扣上腕表,“不赢。稳住。”

    他走到门边,回头看蔺时清一眼,语气淡,却把门槛划得清清楚楚:“稳住她,稳住我自己,稳住我们家,也稳住外面想看笑话的人。”(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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