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长生之始

    ……准确点说,是一部分人的尸首,和另一群尚活着的故人。

    睡梦中的女人越发皱紧了眉头,回想起当年那场景,她至今犹自觉着会胆战心惊。

    当日那垒满了地牢一隅的枯槁干尸,令她在醒后被骇得险些吐翻了她的胃腑,她那早两个月便被抓进来的师叔木然又机械地拍着她的脊背,良久方抡动她那双满是死气的眼珠。

    她说,师姐她已经死了。

    是被那个老贼拖进那个满是阴邪之气的阵法里,生生耗死的。

    她还说,她那个自小就像个姑娘一样喜欢计较的小师叔也死了。

    但他不是被耗死的,他是在想帮着砺砚斋一位怀了孕的师姐逃出地牢的时候,被那个老贼活活打死的。

    “你小师叔,他从小就心眼子又小又多。”师叔黑白都不大分明了的眼瞳内空空的,浑不见有半点光点,“在刚被抓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们都还想着反抗,就他一个装乖装蔫,既不反抗,瞧着也不像是打算要逃。”

    “他就这么装着、忍着,骗过了那个老贼,也骗过了帮着那老贼的几个蠢货。”

    “所以我们后来都被人硬灌了一肚子软筋散劲儿的药,就他没有——就他还好好的,还能使得上力道。”师叔的嗓音既平且直,那模样好似是在说一个故事,说一个与她无关了的、过去的故事。

    “他在那里隐忍着憋了许久……许久才摸清楚那群人轮值换班的规律。”

    “我们将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我们满以为他保存了力气,还能运转得了内功,一定能趁着那群贼人们换班的功夫,偷偷溜出去,溜出去给大家带个信的。”

    “结果,等到他做足了准备,打算瞅准了时间就溜出去的那天,砺砚斋那个有了身孕的师侄,肚子突然痛了起来。”

    “那老贼是不会给我们请郎中来的。”她看到她师叔眼中晃过一线分明的、挣扎的痛苦,“但我们手中既无药石,没了内力辅助,医术也不足以助她渡过难关。”

    “于是你小师叔做了个极为大胆的决定,他打算带着那位师侄一起走。”

    “外头会有郎中,也会有人能救得了他们母子。”

    “但带着一个失了武功又有了身子的女子一同行动,是件很麻烦的事。”那痛苦震颤着渐渐退却,她见到她的面容重新回归于一片极致的麻木,“——他们在半路就被换回来的人逮到了。”

    “然后他就这么死了,就这么被那个老贼给打死了。”

    “那……砺砚斋的那位师姐呢?”她当日梦呓似的问着,眼前止不住地生出一阵又一阵的眩晕。

    “也死了。”师叔道,她的声线照旧平得不起波澜,木得像一块石板。

    可她却莫名从那简短的三个字里听出了无尽的痛苦、极致的愤怒,和难以言喻的悲戚。

    ——都死了。

    他们都死干净了。

    而尚且活着的他们,在不久后的某一天里,也会如他们一般的死去。

    几个年纪小、胆子也小的孩子当场便被吓得哭了出来,她没有哭,她只红着眼睛,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一点一点的从那些还活着的人的嘴里问询、收集着有关这地牢,有关那些已死了的人们的消息。

    后来她从那些人零散又几无伦次的话语中拼凑着,竭力还原出了一个始末——他们嘴里的“那个老贼”,是当今的国师,平日最得帝王信赖的左膀右臂。

    而他们被皇帝和国师抓来这里,则是为了进行一个堪称是癫狂的计划,一个在所有人眼中都几乎不可能实现的试验。

    ——他们想试着将某个人的寿数与大鄢的国运纠葛着绑在一起,以此生造出一位能与鄢国同寿的“长生者”。

    ……是了,他们将他们捉到此地,为的是长生。

    准确来说,为的是帝王的长生。

    ——那个励精图治、在皇位上坐足了三十年的帝王终于不满足于只做这一时的帝王了。

    他想当更长久的、想做那永远不会因生老病死而被迫离开他龙椅的帝王。

    他不再满足于只能为大鄢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未来储君,不再满足于只能在地下瞧得见大鄢在他的后辈子孙手中步步走向昌盛……他想自己去做那个开创了盛世的圣君明君,他想自己永守那至高之位,自己一人便占足了青史。

    但像这样有违天理的邪法施行起来,定然是十分凶险的。

    那年龄并未比帝王小上多少的老国师不敢立马便请皇帝入阵,由是和他商议着,自天牢内调出了不少身强力壮些的死囚。

    可他们很快便发现寻常人的筋骨根本受不住那等可怕的阵法,更受不住一国的大运。

    同时,他们又觉察到,习武之人的筋肉强度远胜于普通人——他们比之那些死囚,能在那阵中坚持上更久的时间,同样也就离着那所谓的成功要更近上一步。

    ——他们就这般开始偷偷抓捕起了游荡在外的武林中人。

    起初是一个两个,后来便成了一群两群。

    等到两年前——也就是永靖三十二年——那年已近花甲之年的皇帝终于再坐不住了,而老国师他们的试验也进行到了需要大量的人去帮他们试探承受极限的地步。

    数百名武林中人如是自此绝迹于江湖,而他们被抓来这里,又要被老国师等人逼迫着走进那邪阵,承受着远胜先前习武时经受过的、千百倍的痛苦。

    ——他们,会将他们在那阵法内存活下来的时长一一记录下来,那时间有时甚至会被精确到“刻”。

    “我已经不记得到底有多少人曾死在这里了。”地牢内的某个人呢喃着,发了直的目光下意识看向了牢中的某个方向。

    她记得她随着那人的视线向牢内望去,第一眼能见到的,便唯有那立在阵法之中,拖了锁链又带了枷、通身都是斑斑血迹的木椅。

    ——她不敢想象,终竟有多少人尝丧命于此。

    那被她隐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再遏制不住地决了堤,泪水顺着脸颊淌进她的唇缝,咸得恍惚发了腥。

    姬崇德死后,之前行动起来还颇为小心的老国师等人便像是彻底失了束缚——一个接一个的武林中人被他推进了阵中,她看到他们眸中的光辉一个接一个的暗淡下去,生命也随之变得干涸又枯槁。

    ——墙角处堆满了或新或旧的尸首,他们有时会将那已开始腐坏了的尸骨运送出去,有些干枯得太甚,不等出了地牢,便已然成了皑皑的白骨。

    等到她的师父也在那椅子上呜咽着断了气,她亦被人连推带搡坐上了那个地方。

    她原以为,自己也会跟着师父他们当时一样的痛苦的,但当那阵势真正开启之后,她却愕然发现,她身处其中,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受。

    至多只是有一种在被人拉扯着往衣裳里去多塞进些什么东西——或是个棉垫,或是只毛球泡沫之类的东西做成的玩偶——这感觉会让她微有不适,但不至难受。

    “成功了!这次居然成功了!!”

    她听见阵外那面皮苍老、形容微有些疯癫的道人口中陡然发出阵尖利的狂笑——她不知道他究竟在笑些什么,她只觉着那笑声好似是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像是隔了一层厚重的水雾一般。

    她觉得她仿佛是在无知觉间,被什么东西拉进了冥冥之地——

    而她就是在那个地方,亲眼瞧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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