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公路夜行

    长途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平稳行驶,引擎声单调低沉。秦云靠窗坐着,左腿平伸在过道上,疼痛像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随着每一次颠簸向全身输送新的痛感脉冲。他吞下第二片止痛药,药效需要至少二十分钟才能起效,这段时间只能硬扛。

    车厢里坐了七成满。前排是对年轻情侣,头靠头睡着;中间几个像是出差的销售,低声聊着订单和回扣;后排一个老太太抱着竹篮,里面装着活鸡,偶尔发出咯咯声。

    秦云右侧的座位空着,再过去靠过道的位置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二十出头,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膝盖上摊着一本《神经科学前沿》。他看得专注,不时用笔在页边做笔记。

    车子驶入隧道,灯光在车窗上拉出流动的光带。秦云闭上眼睛,脑海里却自动回放那些画面:浸泡的大脑、抽搐的屏幕、沈雨手腕上的疤痕、小七空洞的眼睛。这些影像重叠交错,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观察车厢内的人。年轻情侣的手紧紧牵着,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松开;销售员中的一个在偷偷用手机发信息,表情紧张;老太太抚摸着竹篮,嘴里念念有词。普通人的生活,普通的烦恼和温暖。

    而他怀里揣着的东西——那枚戒指,那块从自己腿里挖出的芯片,那个存着四百七十二个意识档案的硬盘——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隧道尽头,阳光重新涌进车厢。戴眼镜的年轻人抬起头,揉了揉脖子,目光无意中扫过秦云的腿。他愣了一下,随即从背包侧袋掏出一小瓶药油。

    “需要吗?”他递过来,声音很轻,“我爷爷是中医,这药油对淤伤和神经痛有点效果。”

    秦云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摇头:“不用了,谢谢。”

    年轻人收回手,但没把药油放回去。“你的腿……受伤多久了?”

    “旧伤复发。”秦云简短地回答,转头看向窗外。

    年轻人识趣地没再问,继续看他的书。但秦云用余光注意到,对方翻页的速度明显慢了,似乎在思考什么。

    车子在服务区停下休息二十分钟。大部分乘客下车去洗手间或买食物。秦云没动——他的腿经不起上下车的折腾,而且他需要尽量减少被注意的可能。

    戴眼镜的年轻人下了车,但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两个包子和一瓶水。他把其中一个包子递给秦云。“吃点热的吧,脸色很差。”

    这一次秦云没有拒绝。包子是白菜猪肉馅的,油腻,但热腾腾的,吃下去后胃里舒服了一些。

    “你是医生?”秦云问。

    “医学生,大五,准备考研。”年轻人啃着包子,“研究方向是神经修复。所以……”他指了指秦云的腿,“职业习惯,看到这种伤就想问问。”

    “摔伤的,老毛病。”

    年轻人点点头,没再追问,但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如果你到北京后需要复查,可以去这家医院找我导师。他是国内神经外科的权威,专治难愈性神经损伤。”

    名片上印着:“首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神经外科,陈树清教授”。下面有地址和电话。

    秦云收起名片。“谢谢。”

    “不客气。”年轻人顿了顿,“其实我多嘴问一句……你腿上那个绷带包扎方式很专业,不是普通医院的手法。给你包扎的人,是不是学过战地急救?”

    秦云心中一惊。沈雨的处理手法确实来自系统里的军事医疗数据,这个医学生竟然能看出来。

    “一个朋友帮弄的。”他含糊道。

    “哦。”年轻人没再说什么,但看秦云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思。

    车子重新上路。天色渐暗,夕阳把云层染成血红色。秦云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和村庄,思绪飘回青林市。沈雨现在在做什么?小七安全吗?那些曾经被接入系统的人,是否正经历着意识剥离的痛苦?

    他想起沈静笔记里的那句话:“真相不止在地下,也在云端。”

    云端。数据中心的云端服务器。还有那个神秘的区块链地址。

    秦云从行李箱里取出沈雨给的旧手机——预付费卡,没有实名,只能打电话发短信。他输入那个区块链地址,搜索,结果是一片空白。这个地址要么不存在,要么被深网隐藏。

    他转而搜索“国家生物信息数据中心”。公开信息显示,这是隶属于中科院的科研机构,主要从事基因组学、蛋白质组学等生物大数据研究。官网最新动态是三年前。

    沈静为什么选择这里?她在那里有内应?还是说,数据中心本身就是神经接口项目的另一处基地?

    头痛开始发作,是高烧和疲惫的混合产物。秦云靠在窗玻璃上,玻璃冰凉,暂时缓解了额头的灼热。他闭上眼睛,试图小憩。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有人在看他。

    不是戴眼镜的年轻人——那人已经睡着了,书滑落在膝盖上。也不是其他乘客。那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像针尖轻轻刺在后颈。

    秦云保持呼吸平稳,眼睛眯开一条缝。

    前几排靠过道的位置,一个中年男人正在用手机。但手机屏幕是黑的,他的手指也没有在操作。他在用前置摄像头观察后方——摄像头对准的正是秦云的方向。

    男人四十岁左右,平头,穿着普通的灰色夹克,长相没有任何特征,是那种看一眼就会忘记的脸。但他的坐姿很特别:背挺得笔直,脖子微微前倾,像长期对着屏幕工作的人。秦云注意到他的左手腕——袖口下隐约露出一道淡色疤痕。

    又一个融合者。

    中枢不是离线了吗?难道还有残留的系统在运行?或者,这些人已经形成了某种自主网络?

    男人似乎察觉到秦云醒了,收起手机,闭目养神。但他的身体依然保持那种警觉的僵硬状态。

    秦云彻底清醒了。他数了数车厢里的人:加上司机和售票员,一共三十七个。有多少是普通人?有多少是冲着他来的?

    车子进入夜间行驶模式,车内灯关闭,只有逃生通道的微光和窗外的路灯光影流动。大部分乘客睡了,鼾声此起彼伏。

    秦云睡不着。他假装调整姿势,把行李箱挪到腿边,手伸进去摸到工具钳。冰凉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安全感。

    深夜十一点,车子在一个偏僻的休息站再次停下。这次司机宣布休息四十分钟,因为前方有事故封路,需要等待。

    乘客们骂骂咧咧地下车。戴眼镜的年轻人被吵醒,迷迷糊糊地跟着人流下去。中年男人也下车了,但秦云注意到,他在车门口停顿了一下,目光快速扫过整个车厢——确认还有谁留在车上。

    只剩下秦云和后排的老太太。老太太睡着了,怀里紧紧抱着竹篮。

    秦云没动。他的腿状况太差,下车反而更危险。在车上至少空间有限,对方如果动手会受限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乘客们三三两两地抽烟、打电话、买泡面。中年***在路灯下,背对着车子,似乎在等人。

    二十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驶入休息站,停在大巴后方。车上下来两个人,走到中年男人身边,低声交谈。其中一人抬头看向大巴,目光透过车窗锁定秦云。

    秦云握紧工具钳。

    这时,戴眼镜的年轻人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两瓶水,上车后径直走到秦云旁边,递过一瓶。“司机说还要等半小时。你真的不下车活动一下?”

    他的声音很正常,但秦云看见他的手指在瓶身上快速敲击了三下——摩斯电码的“危险”。

    这个医学生,不简单。

    “腿疼,动不了。”秦云接过水,低声问,“你是什么人?”

    “帮你的人。”年轻人坐在旁边空位上,声音压得很低,“车外那三个人是‘清道夫’,专门处理实验相关的外泄风险。你在青林市做的事,已经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守夜人’的外围成员。”年轻人说,“沈静博士二十五年前建立的匿名网络,旨在保护实验真相和幸存者。我们一直在等有人带着她的信物出现。”

    秦云心脏狂跳。“戒指?”

    “对。但我需要确认。”年轻人伸出手,“给我看看。”

    秦云犹豫了一秒,还是从内衣口袋掏出那枚银戒指。年轻人在手心掂了掂,借着窗外路灯的光仔细看内侧刻字。然后,他点了点头。

    “跟我来。车子不能坐了,他们会在大巴重新上路后动手。”

    “我的腿——”

    “我扶你。”年轻人快速从包里掏出一件外套,“穿上这个,遮一下脸。我们从司机舱门下去。”

    他们刚站起来,车外的中年男人突然转身,快步走向大巴车门。

    被发现了。

    “快!”年轻人一把架起秦云,几乎是用拖的把他拽向驾驶区。秦云的左腿在地上摩擦,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车门开启的提示音响起。中年男人已经踏上台阶。

    年轻人拉开司机舱的隔帘,推着秦云挤进去,然后反手锁上隔帘。老司机正趴在方向盘上打盹,被惊醒后刚要说话,年轻人把几张钞票塞进他手里。

    “师傅,帮个忙,开后门。”

    司机看了眼钞票,又看了眼秦云惨白的脸,叹了口气,按下一个按钮。车厢后部的逃生门缓缓打开。

    中年男人已经冲进车厢,脚步声急促。

    “跳!”年轻人几乎是抱着秦云跳下大巴。落地时秦云左腿一软,整个人摔在地上,工具钳脱手飞出。

    休息站的灯光很暗。黑色轿车旁的两个男人已经朝这边跑来。

    年轻人扶起秦云,拖着他向休息站后方跑去。那里停着几辆货车,更远处是漆黑的田野。

    “这边!”年轻人带着秦云躲到一辆货车的阴影里。追兵的脚步声靠近,手电光束扫过地面。

    秦云喘着粗气,左腿的伤口完全崩开了,血顺着裤管往下流。他看见地上自己的血迹,在灯光下呈深黑色。

    “他们……会顺着血迹……”他嘶声说。

    年轻人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喷雾瓶,对着血迹喷了几下。液体接触血液后迅速凝固,形成一层透明薄膜,遮住了颜色。

    “快走,这只能拖延几分钟。”年轻人架起秦云,继续往后跑。

    他们穿过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翻过一道矮墙,进入一个小村庄。狗叫声此起彼伏,但深夜的村庄没有灯光亮起。

    年轻人在一栋破旧的农舍前停下,敲了敲门——三长两短。门开了条缝,一个老头探出头,看见年轻人,点点头,让开身。

    屋里很简陋,但干净。老头什么也没问,指了指里屋的床,又递过来一个医疗箱。

    年轻人扶秦云躺下,开始重新处理伤口。这次他手法熟练得不像是医学生,更像受过专业训练的战地医生。

    “你到底是谁?”秦云问。

    年轻人清洗伤口,撒药,包扎,动作流畅。“我叫林川。沈静博士是我导师的导师。我大二时无意中发现了她留下的加密文件,加入了‘守夜人’。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暗中保护幸存的实验体和相关证据。”

    他包扎完毕,坐直身体。

    “你做得很好,秦云。但你带出来的东西太烫手了。现在至少有四股势力在找你:周副主任的残党、陈特派员代表的‘上面’、国际神经伦理委员会的观察员,还有‘守夜人’的内部清理派——他们觉得应该彻底销毁所有证据,让这件事永远埋藏。”

    秦云感到一阵疲惫。“那我该相信谁?”

    “暂时相信我。”林川说,“因为我是唯一知道沈静博士全部计划的人。她把意识档案上传到北京数据中心,不是为了让它们永远封存,而是为了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让真相公之于众。”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年轻的沈静站在数据中心门口,身边站着几个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其中一个,是现在已是院士的陈树清教授。

    “你导师……”

    “对。陈教授当年是沈静博士的助手,也是神经接口项目的核心成员之一。但他很早发现了问题,暗中帮助沈静留下了后手。”林川收起照片,“明天,我带你见他。但在此之前——”

    他看向窗外,狗叫声停了。

    “——我们得先活过今晚。”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不止一辆。手电光束在村庄小路上晃动。

    林川吹灭油灯,屋内陷入黑暗。

    秦云握紧那枚戒指,银质的冰凉透过皮肤传来。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破晓,还有四个小时。(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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