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申时三刻,居庸关瓮城东巷。
岳飞一刀劈断刺来的长矛,枪锋崩起的木屑混着血珠飞溅,反手便将卷刃的刀锋送进金兵咽喉。热腥的血溅在脸上,顺着眉骨往下淌,糊住了眼。他抹了把脸,视线里的巷子早已成了修罗场——尸体叠着尸体,血水顺着青石板的缝隙往下渗,在低洼处积成暗红的水洼,踩上去吱呀作响。
背嵬军还剩不到三百人。
金兵的攻势没个歇头,一波刚压下去,下一波已经踩着同伴的尸体涌上来。关墙缺口被他们占了,黑压压的人影跟潮水似的往里灌,杀一个,后面立刻补两个,根本杀不完。
“父帅!”岳云从西巷杀过来,左臂缠着的布条被血浸得透湿,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声音带着急喘,“张宪那边快顶不住了!”
岳飞抬眼望去。西巷口,张宪领着几十个亲兵死守一道矮墙,墙外的尸体堆得快到腰了,可金兵还跟不知累的蚂蚁似的,踩着尸堆往上爬,钩镰枪的曲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你去。”岳飞一把推开儿子,声音沙哑却果决,“带一百人,从后巷绕过去,捅他们侧翼。”
“可您这边……”
“我死不了。”岳飞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横刀指向敌阵,“快去!”
岳云咬了咬牙,点齐人手转身就走。岳飞重新握紧刀柄,眼前又涌来一队金兵——这队人衣甲鲜亮,手里的家伙都透着寒光,领头的千夫长扛着狼牙棒,正是昨日在关外叫阵的那个。
“岳蛮子!”千夫长用生硬的汉语嘶吼,“投降吧!大帅说了,降了就封你万户侯!”
岳飞没答话,只是缓缓举起刀。刀身布满缺口,血迹干透又被新血浸透,沉甸甸的压着手腕。
千夫长狞笑一声,狼牙棒一挥:“杀!”
金兵蜂拥而上。
岳飞不退反进,刀光如雪。第一刀斩断狼牙棒的木柄,第二刀削掉千夫长半个脑袋,第三刀、第四刀……他记不清杀了多少人,只知道每挥一次刀,都有温热的血溅在身上,耳边全是兵刃碰撞的脆响和临死的惨叫。
可金兵太多了。
他渐渐被逼到墙角,背靠着冰冷的砖墙,身边的背嵬军一个个倒下。到最后,只剩他孤身一人,横刀护在胸前,胸口的喘息越来越重。
“抓活的!”有金兵喊着,十几杆长矛同时刺来。
岳飞挥刀格开几杆,却还是没能避开——一杆扎进左肩,一杆擦过大腿,剧痛让他眼前一黑,握刀的手都松了松。
就在他以为要交代在这里时——
关墙外忽然传来震天的号角声。
不是金军的调子,是……华夏军的!
“援军!是援军——!”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紧接着,成千上万的马蹄声从关墙缺口外传来,越来越近,震得地面都在抖。
金兵全愣了,纷纷回头张望。
岳飞抓住这转瞬的机会,一刀斩断肩上的矛杆,嘶吼着直起身:“背嵬军——反击!”
残存的几十个背嵬军士卒,跟受伤的猛虎似的,红着眼扑向失神的敌人。
关墙缺口处烟尘冲天,石宝一马当先冲了进来。他浑身是血,劈风刀砍得缺了口,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跟要吃人似的。
“岳将军!”他瞥见墙角的岳飞,声音带着愧疚,“石宝来迟了!”
“不迟!”岳飞大笑,笑得咳出血沫,提刀就冲了上去,“杀——!”
两股洪流撞在一起。关墙内的残兵、关墙外的援军,还有巷子里冲出来的守军,三方混战成一团。
局势早变了。金兵打了整整一天,本以为胜券在握,冷不丁被援军从背后捅了一刀,士气瞬间垮了。
“撤!撤回大营——!”有金将嘶喊着,转身就跑。
兵败如山倒,剩下的金兵跟着溃逃,没人再敢恋战。
酉时初,居庸关外,金军大营。
完颜宗翰站在望楼上,看着溃退回来的残兵,脸色铁青得能滴出水来。
“大帅,”副将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华夏援军来得太突然,咱们……”
“闭嘴。”完颜宗翰的声音像冰,眼神扫过副将,带着彻骨的寒意,“查清楚,是谁带的兵,多少人。”
“是石宝,梁山旧部,约莫两万余骑。”
“石宝……”完颜宗翰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指节捏得发白,“他从哪儿冒出来的?咱们的铁浮屠呢?”
副将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铁浮屠……全军覆没。”
望楼上一片死寂。
良久,完颜宗翰忽然笑了,笑声阴冷刺骨:“好,好一个赵宸。北线拖着我,南线打汴京,还能分兵来救居庸关……他到底有多少家底?”
没人敢接话。
“传令。”完颜宗翰转身,语气不容置疑,“今夜休整,明日继续攻城。另外,派人去汴京,告诉宋国皇帝——再加十万两岁币,不然,本王就掉头南下,先灭了他宋室!”
“大帅,那居庸关……”
“关要打,汴京也要吓。”完颜宗翰望向南方,眼神阴鸷,“赵宸不是要收买人心吗?本王倒要看看,等宋国皇帝割地赔款的消息传开,那些汉人百姓,还会不会信他那个‘华夏王’。”
同一时刻,黄河泛滥区北岸。
赵桓站在高岗上,脚下是无边无际的浑水,浑浊的浪头拍打着土坡,卷走零星的枯草和断木。五万禁军挤在几处未被淹没的土丘上,浑身湿透,跟落汤鸡似的,没一点军威。
“殿下,粮草……全被洪水冲没了。”禁军统领跪在泥水里,浑身发抖,“战马也丢了大半,剩下的泡了水,怕是活不成了……”
赵桓没说话。他想起出汴京时,百姓跪在路边送行的模样,他们眼里的期待和祈求,仿佛他这个太子真能救国似的。
可现在呢?
英雄?简直是笑话。
“还有多少干粮?”他沉声问。
“每人……还能分两个炊饼。”统领的声音越来越低,“吃完就……就没了。”
“知道了。”赵桓挥挥手,“下去吧。”
统领躬身退下。赵桓独自站在高岗上,风刮得衣袍猎猎作响,远处的黄河还在上涨,一寸寸吞噬着原本的良田村落。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皇带他登汴京城楼,指着北方说:“桓儿,你看,那是黄河,是咱们大宋的命脉。”
那时他觉得,黄河是温顺的,是滋养万物的母亲河。
现在他才知道,黄河也会咆哮,也会吃人。
“殿下。”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赵桓回头,是李纲。这位老臣居然也跟来了,此刻浑身湿透,胡子上挂着水珠,脸色苍白得吓人。
“李卿怎么上来了?”
“臣来陪殿下看看。”李纲走到他身边,望着眼前的泽国,声音艰涩,“看看咱们大宋的……江山。”
“李卿,”赵桓忽然开口,眼神里满是疲惫,“你说,要是本王现在投降赵宸,会怎样?”
李纲浑身一震,急忙道:“殿下!您是一国储君,怎能说出这种话?”
“储君?”赵桓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一个连五万大军都带不过黄河的储君?一个被父皇当成棋子的储君?一个连妻子都背叛的储君?”
他每问一句,李纲的脸色就白一分。
“太子妃她……”
“她开了城门放百姓逃难,还偷偷联络了林冲。”赵桓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这些,本王都知道。”
“那您为何不阻止?”
“阻止什么?”赵桓转身看着他,眼底带着一丝无奈,“她说得对,汴京守不住了,与其让百姓困死在城里,不如给他们条活路。至于她……”他顿了顿,“她兄长在华夏军中,怕城破后受辱,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人之常情,本王怪不着。”
李纲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卿,你说实话。”赵桓盯着他,眼神锐利,“咱们这五万人,就算过了黄河到了居庸关,能打得赢金兵吗?”
李纲沉默着,半晌也没能应声。
“打不赢。”赵桓自己接了话,语气里满是自嘲,“不仅打不赢,还会死得毫无价值。完颜宗翰要的是钱粮土地,赵宸要的是江山社稷——只有本王,傻乎乎地以为靠一腔热血就能救国。”
他抬脚走下高岗,泥水没过脚踝,冰凉刺骨。李纲赶紧跟上。
“传令吧。”赵桓边走边说,声音没什么起伏,“派人去华夏军大营见赵宸,就说……本王愿降。”
“殿下!”李纲急忙拉住他。
“但不是现在降。”赵桓停下脚步,眼神坚定,“让他答应我三个条件:第一,入汴京后不得滥杀,不得劫掠百姓;第二,善待宗室,不许侮辱女眷;第三……”
他望向东方,那是汴京的方向,目光复杂。
“第三,若有一日他统一天下,须在黄河岸边立一块碑,上书‘大宋最后一任太子赵桓,于此地降’。让后人知道,不是赵家子孙不争气,是这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咱们这边。”
李纲老泪纵横,跪倒在地:“殿下……”
“去吧。”赵桓扶起他,语气带着一丝催促,“趁本王还没后悔。”
戌时,汴京城外,林冲大营。
林冲捏着案上的密信,指尖泛白,久久没说话。
信是太子妃写的,字迹娟秀,可笔画微微发颤,显是写的时候心绪不宁。内容很简单:她愿做内应,助华夏军入城,只求保住全家性命,在山东赐块田宅安置。
“将军,这信……可信吗?”副将低声问道。
“可信。”林冲将信折好收起,“她兄长在咱们军中,没必要骗咱们。”
“那咱们要不要即刻动手?”
“等。”林冲打断他,语气平静,“等王上决断。”
“可战机稍纵即逝啊!”副将急了,“现在高俅那帮人正密谋献城,万一他们先开了城门……”
“那就让他们开。”林冲走到帐门边,掀开帘子望向营外,“谁开城门不重要,重要的是谁第一个进城,怎么进城。”
营外,逃难的百姓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粥棚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暮色里,那些人的脸模糊不清,只听得见孩童的哭声、老人的咳嗽声,还有士卒维持秩序的吆喝声。
“王上说过,”林冲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取天下易,治天下难。咱们现在多收留一个难民,将来就少一个敌人;多施一碗粥,将来就多一分人心。”
他放下帘子转身:“传令下去,今夜再加设十个粥棚,从军中抽调医官为难民义诊。有病的治病,没病的……给他们讲讲咱们华夏的《新田亩制》。”
副将领命,却还是忍不住问:“将军,咱们真不攻城?”
“不攻。”林冲坐回案前,拿起那封密信,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有人比咱们更急。”
他说的“有人”,此刻正在汴京城内的太师府里。
亥时,太师府密室。
蔡京坐在太师椅上,烛光映得他脸色阴晴不定,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阴狠。对面坐着高俅,还有几个心腹大臣,一个个神色慌张。
“太师,不能再等了!”高俅搓着手,声音带着哭腔,“太子北上生死未卜,城外华夏军越聚越多,听说……听说黄河都决堤了!这是天要亡宋啊!”
“天要亡宋?”蔡京冷笑一声,语气尖刻,“是天要亡你我才对!”
密室里一片死寂。
“赵宸若进城,第一件事就是清算咱们这些人。”蔡京缓缓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汴京布防图前,指尖重重戳在图上,“童贯怎么死的?王渊怎么死的?你们以为自己能逃得掉?”
“那……那怎么办?”有人颤声问。
“献城。”蔡京吐出两个字,眼神阴鸷,“但要献得有价值。”
他指着布防图:“明日子时,开宣化门。但开之前,要做三件事:第一,烧了户部的粮册和税籍,不能留给赵宸完整的家底;第二,把国库里剩下的金银全运到密室藏好;第三……”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狠毒:“在城里散布谣言,就说太子妃私通华夏军,是她要献城求荣。”
高俅一愣:“这……这是为何?”
“为何?”蔡京转身,冷笑一声,“赵宸不是要收买人心吗?本王偏要让他背上‘勾结内眷、逼死太子’的骂名!就算他得了天下,这个污点,也够后世史官写几笔了!”
密室里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每个人脸上都鬼气森森。
子时,济南城。
苏小小还没睡。
案上摊着三份急报,每一份都像块石头压在心上。石宝援军抵达居庸关,伤亡惨重急需补充;黄河决堤,百万灾民流离失所,沿途州县频频告急;汴京粮价暴涨十倍,百姓开始抢粮,城内随时可能爆发民变。
而她手里的筹码,已经见底了。
“大人,”主事的声音带着哭腔,“咱们的存粮,就算一粒米掰成两半吃,也只够支撑四十天了……”
“我知道。”苏小小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债券发到第几批了?”
“第三批‘灾赈债’印了八百万两,可……可只卖出去三百万。商贾们都在观望,怕咱们还不上。”
“那就让他们不怕。”苏小小霍然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就写,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拟一道华夏王诏:凡认购灾赈债者,按债额优先认购未来淮浙盐场钞引、铁矿采运权及江南茶引,另享十年免税。”
主事眼睛一亮,又有些迟疑:“这……这是把未来的命脉都提前卖了啊!”
“不然呢?”苏小小将笔一扔,语气果决,“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告诉那些商贾:现在押注是雪中送炭,将来必有厚报;现在观望,将来分羹时可别怪咱们不念情分。”
“可这许诺……会不会太过了?”
“过了?”苏小小笑了笑,眼神里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李卿,你记住——只要赢了,整个天下都是咱们的,许诺再多也还得起;要是输了……”
她没说完,但主事懂了。
输了,就什么都没了,许诺自然也不用兑现。
“另外,”苏小小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江南的位置,“派人去方腊那儿。告诉他,咱们用军械换他的粮食。”
“方腊?他可是咱们的……”
“敌人?”苏小小摇头,语气平淡,“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他现在被宋军残部缠着,缺刀缺甲;咱们缺粮,正好各取所需。”
主事领命而去。
苏小小独自站在窗前,夜色深重如墨。远处印刷坊的灯火还亮着,机器声却停了——工匠们太累,她下令让他们歇两个时辰。
她想起白天见到的那些灾民。有个妇人抱着饿死的孩子坐在路边,不哭不闹,怀里的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妇人的眼睛空洞洞的,只是呆呆地望着天。
那时苏小小走过去,蹲下身想安慰两句,妇人却先开了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大人,您说……这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
苏小小答不上来。
妇人也没指望她答,只是抱着孩子,一步一挪地慢慢走远了,背影在难民潮里越来越小。
“快了。”苏小小对着沉沉夜色,轻声说,“就快了。”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拖着长长的尾巴,朝着北方居庸关的方向,渐渐消失在墨色的天幕里。(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