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珑吞下那颗名为逆潮丹的药丸,剑尖泛着赤银色的光,像烧化的月亮。可她浑身的气劲绷得太紧,亮得晃眼,也脆得像快断的弦。陆仁同样靠药丸顶着,丹田里那股乱窜的灵力被死死勒住,像匹套上铁笼头的野马,蹄声闷雷似的在经脉里撞,疼得发慌。
两人隔着三丈黑,谁都不敢喘大气。呼吸轻得像两把剑悬在鞘边,谁先抖一下,血就得见光。
林珑先动了。“潮返·月蚀!”她手指抹过剑身,赤银色的纹路突然倒卷,在身前凝出个丈把宽的“月镜”——镜子里海浪层层塌下去,像把整片夜潮折成了一面盾。她脚尖一点,月镜跟着往前推,镜边划过石壁,那些刻着的潮纹被削得溜光,溅起细碎的银星子。
陆仁眯了眯眼,指节在腰间铜环上轻轻一叩——一根灰扑扑的梭子滑进手心,两头缠着雾丝。他心里默数:“最后一次瞬移了。”
月镜推到跟前三尺,镜心突然塌下去,赤银潮水化成千万个月牙形的刀片,刀口全对着一个人——这是“潮返”最毒的招:月蚀破脸,万刃穿心。
可陆仁就在这一刻没了影。雾丝一抖,空间像绸布扯出细纹,他的身子被梭子整个“抽”走了,连呼吸都来不及留。林珑瞳孔一缩,剑势还没收住,月镜边上却空荡荡的。
下一秒,耳边响起极轻的脚步声:“借月一用。”声音贴着耳朵,低得像潮水舔沙子。她猛地转身,月镜跟着胳膊扫过去,只听“噗”一声闷响——一截乌黑的鬃毛从她胸口穿出来,根根炸着,像万把小刀同时扎进去。
钢鬃兽魂贴在她背上,金眼睛冒着冷火,无声咆哮。陆仁站在她身后,两指并成剑诀抵在兽魂脊骨上——那是“引火”的暗扣,也是催命的开关。
“你……”林珑嘴唇哆嗦,只吐出一个字,赤银纹路就从剑尖开始崩,像碎月亮掉进深海,光一下子暗了。血从嘴角流出来,滴在兽魂鬃毛上,“嗤”地化成红汽。
陆仁伸手接住她掉落的剑,剑身薄得像冰片,上面的反向潮纹还在微微流动,像条不肯停的小河。月镜碎光散尽,黑暗又合上了,只剩兽魂低吼一声,化成黑烟钻回铜环。林珑身子一软,脊背靠着潮纹石壁,慢慢坐成个安静的弯,眼底那点亮光终于灭了。
陆仁蹲下来,指尖在她手腕一拂,红绳断了,露出个素色袋子。袋口用火漆封着,他抹开漆,里面东西看得清清楚楚:一格是颗赤金丹丸,表面绕着雷纹,正是刚才那药;一格是十七块下品灵石,灰扑扑的却闪着白电丝;一格是本叫《听潮编》的阵法书,纸页还带着潮气,像刚从海里捞上来;还有一格空的,原来装“问剑砂”的地方已经用完了。
他收好丹丸、灵石,把书塞怀里,动作轻得像还债。又在剑脊上抹了一下,反向潮纹微微亮了亮,像认了新主。他低声说:“借你剑,还你潮。”
抬头看四周,三条岔道在黑暗里对称排开,像六张嘴等人跳进去。来的路没了,去哪不知道。头顶银蓝的涡流被刚才打斗撕得更碎,几颗幽蓝水珠悬着不动,像冷眼旁观的路标。
他用手指在虚空中画银线,想重绘“迷津”阵,可线刚成形就被黑暗里的潮力撕碎。
“阵纹随人气转……”他想起林珑的话,目光落到脚下——林珑的血留了一滩暗银,正被潮纹地砖慢慢吸进去,像墨水滴进水里晕开。
他忽然蹲下,用手指背蘸血,在砖缝里连点数下。血线顺着缝爬,竟勾出个极小的“倒月”,月心凹进去,正是漱玉府外白塔的位置。“以血为引,以潮为线……”他指尖在月心一按,半混沌的灵枢法力悄悄灌进去。
“咕噜。”黑暗里三条岔道同时响了一声,像巨兽打嗝。左边漩涡廊道深处,亮起点极细的银蓝光,像有人在尽头点了盏灯。他把掌心的龟眼灵石按进月心,石和血叠在一起,那点光就稳住了,像条接好的路。
陆仁没再犹豫,旧青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面逆风的旗,独自走向那盏刚亮的灯。身后幽蓝水珠轻轻一颤,里面银电乱窜,映出他眼底的冷光。
黑暗又合上,只剩潮声低低回响,像给这场无声的围猎敲了最后一声锣。
银蓝光像根被海水泡湿的线,牵着陆仁一步步往前。身后三条岔口在黑暗里张着嘴,像刚吃完东西的野兽,牙缝还挂着血丝。
陆仁没敢回头,怕一回头就看见林珑那双慢慢空了的眼睛,怕心里刚筑起的硬壳,被“人血破阵”这话又敲出裂缝。他在心里念叨:“原来漱玉子要的是血……不是人气,是活人血。”这念头让他后背发凉,却也更硬气:既然借了林珑的血开了路,就不能白走。
幽暗廊道里,他听见自己血流的声音,像条倒灌的河,带着铁锈味的悔,也带着拼命活下去的劲儿。
银蓝光尽头是道拱形石门。门楣没字,嵌着半块缺了的鲸骨。骨头被潮气蛀出密密麻麻的小孔,风一吹就“呜——”地响,像远处大海在骨头里哭。他手指背刚碰到鲸骨,门就自己开了,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也知道他凭什么进来。
门后突然亮堂起来——不是太阳月亮的光,是白塔自己发的“域光”,银白澄澈没温度,像海水磨碎的月光渣子,静静浮在塔心。塔壁是螺旋往上走的,每一级都用整根鲸骨雕空,骨里嵌着夜光贝,走一步亮一步灭,像走在被岁月啃过的巨兽脊梁上。
陆仁抬头,骨阶走到头,白塔一层顶上有个空眼眶——是把鲸鱼的眼珠子掏空做的石头,里面还剩点幽蓝磷火,像没闭眼的星星。星光落下来,照见塔心唯一的骨质木案:骨桌骨椅,桌上就两样东西。
一本玉白封皮的册子,没写字但潮乎乎的,像刚从海里捞出来;一枚巴掌大的玉牌,正反都刻着“漱玉”俩字,笔画里嵌着银砂,像条不动的河。没有珠玉鼎器,也没传说中能让人一步登天的“逆潮骨”,就这两样孤零零的小物件,像主人临走前随手放的钥匙——一把开门,一把锁命。
陆仁站在案前三步没动,先看看周围:塔壁干干净净,没血没打斗痕,连灰都被域光晒没了。看来赤霄营、无极门那些人,都没走到这儿。“林珑的血只够开外阵,进内府还得另想办法……”他心里明白,眼神却更定了:“漱玉子的真门槛,还在上面。”
他拿起册子,凉得像捞了块月亮;握住玉牌,温润得像攥着滴眼泪。轻轻放进储物袋,像收殓骨灰,又像替人保管遗言。接着在骨案边上抹了一下,案面居然显出一行淡淡的潮纹,像主人临走前用手指蘸潮水写的:“后来的人,要是没带血来,就请留下自己的。”
陆仁盯着那行字,呼吸都放轻了,怕惊动字里睡着的魂。“留血……”他嘴里重复着,舌尖尝到点铁锈味——那是林珑的血,还沾在指缝里。“外阵要别人的血,内府要自己的。”这念头让他后背发寒,却也更坚决:“要留血也行,得等我看完这里值钱的东西再说。”
他抬脚往塔上走,旧青衫被域风鼓着,像面不服输的旗。身后幽蓝磷火轻轻一闪,映出他眼底的冷光。
旋转的骨台阶往上走,每踩一步都发出“咯吱”轻响——那是鲸骨头里剩的海油被压出来的声音,像老人在夜里悄悄磨牙。陆仁放轻脚步,可自己血流的声音还是跟着,“汩汩”的,带着铁锈味的后悔,也带着拼命活下去的劲儿,一路陪他往上。
二层入口没门,挂着道骨帘子——无数小鲸椎串成的,椎节里嵌着夜光贝,风还没吹呢,贝先亮了,像一串提前点上又没烧完的冥灯。他手指背刚碰上骨椎,帘子就自己开了,好像早知道他会来,也知道他凭什么进来。
二层屋顶压得更低,中间悬着个“心”——是把整只鲸鱼的心掏空做的石头,里面空空的,只剩点幽蓝磷火,像没熄灭的旧情。磷火照下来,塔心就一个圆台:骨台骨垫,台上就一样东西。
一卷竹简,青皮裹着火漆,封口烙着“听潮”俩字,像条总也干不了的河。竹简旁边空着,却留个指痕——细长,骨节清楚,像主人临走前在这儿轻轻一点,把最后那点情绪按进了竹子里。
陆仁站在台前一步没动,先抬头看屋顶。鲸心石里的幽蓝磷火微微颤了颤,像没闭眼的星星,静静盯着他。他心里嘀咕:“漱玉子,你把整座府沉海底,是关徒弟还是关自己?收走所有宝贝,就留本册子、玉牌、这卷竹简,想让后来的人学啥?学你‘听潮’,还是学你‘不敢听潮’?”
疑问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可他没多想,伸手先拿竹简。青皮摸着温润,像攥着滴眼泪;火漆封口好好的,像主人临走前把最后那点情绪封进了竹子里。他轻轻放进储物袋,像收殓骨灰,又像替人保管遗言。
接着在骨台边上抹了一下,台面粉末“簌簌”掉,像鲸骨在提醒:“后来的人,想再往上走,就留下自己的血。”陆仁盯着那行看不见的字,呼吸都放轻了,怕惊动字里睡着的魂。“留血……”他嘴里重复,舌尖尝到点铁锈味——那是林珑的血,还沾在指缝里。“外阵要别人的血,内府要自己的。”这念头让他后背发寒,却也更坚决:“要留血也行,得等我看完这里值钱的再说。”
他把指背在台边轻轻一划,皮肤裂开,血珠渗出来,像粒小红宝石滚进骨缝。“滴。”黑暗里这声极轻,却像敲在心弦上,震得鲸心石的磷火颤了颤。
骨台悄悄往下沉,露出第三层的骨台阶——台阶更窄,壁更薄,每踩一步还是“咯吱”响,像老人磨牙,又像鲸骨在说:“后来的人,你进到心的第三层了——再往上,就是喉咙、眼睛、魂儿。”
陆仁没犹豫,旧青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面逆风的旗,独自走向更深的黑。身后磷火又颤了颤,像没闭眼的星星,静静看着他,也看着那条被血点亮的台阶,一路蜿蜿蜒蜒往上,通进漱玉子真正的“心窍”里。
陆仁刚踏上第三层骨阶,脚下“咯吱”一声,像有人把枯枝掰断。那声音还没散,楼下忽然传来“叮——”的脆响,像铜铃被风撞了一下,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踩在骨阶上,每一步都带着火气和潮气,像把刀背往人心口上刮。
“——血气味道到白塔就断了,林珑的‘问剑砂’最后一粒就落在北廊,那小子一定是通过北廊杀了林珑进入了这白塔。”
说话的是杜笙,嗓子压得低,却掩不住那股子亢奋,像赌徒掀开了最后一张牌。
“白塔灯光已亮,上面有人,一定是他!”
接话的是玄青男子,声音比潮还冷,铜铃在他肩头轻晃,却不再响,只发出被扼住似的闷震。
“陆仁。”
第三个声音终于落下,像一块冰砖拍在骨阶上,震得整座塔都发闷。
那是顾无咎。
他只说了两个字,却带着判官笔勾魂的笃定,“一定在上面。”
陆仁脊背瞬间绷直,冷汗顺着脊椎往下爬,像一条冰凉的小蛇钻进腰带。他不敢回头,脚尖已先于意识抬起,一步两级,骨阶被踩得“咯吱咯吱”乱叫,仿佛鲸骨在夜里哀嚎。
“快——”
楼下杜笙喊了一声,声音贴着螺旋骨壁追来,像条甩不掉的尾巴。
陆仁猛地俯身,把呼吸压成一条线,袖口在骨栏上快速擦过,发出极轻的“沙”声。他不敢用雾隐梭——雾丝炸开的灵机一动就会被顾无咎的“焚心铃”咬住。只能凭血肉之躯,把每一步都踩进黑暗里,像把自己埋进潮声。
再上一层,塔径陡然收窄,骨壁从青灰变成幽蓝,像被海水浸透又冻硬。尽头处,域光忽然浓得化不开,银白里透着幽绿,照出一座半悬空的“虫茧”——
那茧通体剔透,由无数根细若发丝的鲸须交缠而成,须上还挂着细小的夜光贝,像给巨兽缝了一件会呼吸的珠衣。茧心悬着一滴暗红,鸽蛋大小,一动不动,却亮得妖异,仿佛把一万斤潮汐压成一颗血琥珀。
陆仁的指尖刚触到鲸须,整只茧便轻轻震颤,发出“嗡——”的一声低鸣,像有人在深海里拨了一下琴弦。(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