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焚天宗

    晨钟未响,陆仁已醒。

    窗棂缝里渗进一线赤阳草的红光,像薄刃贴着眼皮刮过。他平躺不动,只把呼吸压到最低,听血鸦在铜环里微微刮擦——第三十六只眼隔着皮肤跳,跳得极轻,却像在给“不甘”俩字数拍子。

    “假灵根止于半混沌……”

    他在心里把这句话重新拆开,再拼成另一句——“若焚天也烧不出真路,我就借火再点一盏自己的灯。”

    念头落定,他才起身。

    青衫在夜火里已被烘得发脆,一抖就掉盐霜,簌簌落在脚背,像替昨夜那个“陆仁”落一层旧皮。

    辰时还差两刻,赤阳峰背阳面。

    此处永不见直射日光,雪却更白——白得发蓝,像被月光提前冻死。

    焚天宗山门便嵌在冰壁正中,壁高百丈,门高十丈,门体非金非木,而是一整块“火沁玉”雕成,玉内布满天然火纹,远看像万千赤蛇在冰里交尾。

    门前已排百人,皆半混沌境,人人敛息,却仍压不住丹海翻涌,热气蒸腾而上,与冰壁相撞,凝成一片低垂的火云,云脚滴红水,落地便“嗤”地钻进雪里,留下焦黑小洞。

    陆仁站在队尾。

    他未放丹息,只把铜环往袖里再撸一寸,让血鸦的眼贴住脉门——那里跳得极快,却无人能见。

    火沁玉门两侧,各悬一只“焚天鉴”。

    鉴为铜镜,镜面却燃着白焰,凡有灵根者,镜火皆会变色。

    轮到陆仁。

    他抬手按镜,镜火先是正常赤红,转瞬却“噗”地跳出一星绿,像蛇信在火里吐毒。

    值守弟子目光一凛,指尖已搭上剑柄。

    陆仁却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兽矶残毒,未清干净。若宗门有火,正好借焚。”

    弟子盯他两息,忽而咧嘴,笑得比冰还薄:“毒火相生,宗门正缺你这味药。”

    镜火一卷,绿被吞没,赤焰暴涨三尺,像替宗门提前点炮竹。

    一过鉴,便入外廊。

    廊为冰洞,洞壁却嵌满火脉石,冷热互噬,凝出一层薄雾,雾呈淡绯,嗅之似铁锈混薄荷,刚好把百余人各自的丹息搅浑,谁也探不清谁的底。

    尽头长案后坐一名枯瘦老者,着赤红法袍,袍角却结霜。

    他面前摆三只鎏金匣,匣盖开启,热气冲梁——第一枚“焚天丹”赤红如滴血,表面有火纹游走,似活;第二枚“火魃核”仅指节大,通体乌黑,细看却有无数细小裂缝,缝内闪橙红,像被岩浆反复灌满又冷却;第三只吞曜兽幼崽,被囚火纹笼里,仅拳头大,无眼无耳,只一张嘴,嘴缘呈锯齿,开合间发出“嗒嗒”轻响,像在数雷。

    老者指尖一弹,一缕火线凭空出现,自百人中穿梭,倏地缠住陆仁腕上铜环。

    “假灵根,毒未清,丹海却阔——赐焚天丹两枚,火魃核一枚,吞曜暂寄,活过围捕再领。”

    话音落,三物飞起,两丹一核落入陆仁掌心,烫得皮肤“滋”地冒白烟,他却纹丝不动,只把东西揣进怀里,像揣三块刚出炉的炭。

    外门弟子引他下山道,道旁冰壁被火脉融出凹槽,槽内嵌赤铁护栏,手一搭,冷热互激,铁栏“嗡”地低鸣,像替谁骨震。

    住处名“焚星寮”,一排石洞,洞门以火沁玉为帘,玉薄半寸,透光,人影一晃,火纹便爬上影子,像给影子再套一层烧着的皮。

    每洞住二人。

    与陆仁同洞的是个疤面散修,名唤“老麂”,半混沌圆满,只差临门一脚,却在此间滞留十年。

    老麂盘坐在石榻,正拿火酒擦臂,臂上伤疤纵横,却呈奇异赤纹,像把火符烙进血肉。

    “新来的?劝你夜里莫要深睡——焚天宗的火,连梦都能点着。”

    陆仁点头,未多言,只把焚天丹取出,放在掌心端详。

    丹似感知火脉,表面火纹猛地一窜,竟顺着指背爬上手腕,在皮下绽开一朵极小的赤阳花,花心却呈暗绿——那是兽矶残毒,被火纹逼到一处,正与花蕊互相噬咬。

    老麂眯眼,嗤笑:“毒火拔河,有趣。你若活过围捕,这毒说不定反被炼成火引,助你踹开混沌大门。”

    陆仁不语,全当玩笑。

    夜,寮外风紧。

    石洞之间以火脉相连,外寒内热,人人睡不踏实,便聚在洞尾火井旁低声交谈。

    火井深不见底,井壁呈螺旋下延,火脉在石缝里流动,像一条赤红巨蟒,偶尔“噼啪”爆出火浆,溅在井口,凝成黑红小珠,滚得满地。

    一名青衫散修掐珠算时辰,声音压得极低:“听说此次招募,非为守山,亦非开荒,只为围捕一头荒兽。”

    “何兽?”

    “焚天宗叫它‘缺月魍’,生于雪线以上,吸赤阳草火毒而生,每十年蜕一次皮,皮呈月形,却缺一角,那角正是混沌雷火所化。宗主要拿缺角炼‘焚天缺火’。”

    “凭我们这些半混沌?”

    “缺月魍最嗜半混沌丹息——我们丹海未稳,雷火未凝,于它而言,乃最甜血食。宗门要我们作饵,十人一队,诱荒兽入‘焚天锁星阵’,再由长老出手斩角。”

    众人一时沉默,只闻火井里赤蟒吐信。

    陆仁靠在井沿,指尖在铜环上轻敲,血鸦红眼随火光忽明忽暗。

    他心底却盘算得极清——

    饵,九死一生;

    但是……这些人既然知道内情?为何还要参与?难不成这些人不怕死?不可能。其中必有内情,或许……与进入混沌境有关,能让半混沌境的散修以命相搏的,恐怕只有进入混沌境之法了。

    “混沌境……”

    他在心里把这三字再念一遍,像把刀在骨上再磨一遍。

    火井突“轰”地一声,赤蟒翻浪,火浆溅得老高,像替谁把决心提前点着。

    陆仁抬手,让一点火浆落在掌心,烫出一股白烟,却未甩落——

    烟里,他看见自己丹海深处,那层桎梏正被火与毒同时噬咬,裂开一道比发还细的缝。

    次日卯时,焚天钟连敲三下,声浪自雪线滚滚而下,像三柄火锤轮流砸在冰壁上,砸得赤阳草同时一抖,抖落一夜积蓄的红霜。

    陆仁睁眼时,血鸦的第三十六只眼正好熄灭,铜环内侧却留一点灼痛——那是昨夜火浆落掌后,偷偷渗进皮的火毒,正在脉管里啃咬兽矶残绿。

    他起身,把青衫在火脉石上快速熨过,布匹受热,“滋啦”一声吐出潮气,像把兽矶的湖腥最后蒸掉。

    焚天广场位于宗门正阳位,却凿在冰层之下——

    从焚星寮出发,需沿火脉螺旋阶下行百丈,方见天顶冰盖。冰盖被削成穹庐,高三十丈,厚三丈,内嵌万枚赤阳镜,镜面向下,将外界天光反复折射,落在广场,竟呈赤白二色交错,像一把把冰刀与火刀同时悬在头顶。

    广场地面整块火沁玉铺成,玉内火纹被寒气压制,凝成黑红漩涡,人行其上,丹息稍动,漩涡便随之旋转,似能把人当场拖进地火。

    此刻,广场已聚百二十六名半混沌散修,人人屏息,却仍压不住丹海升腾的热雾,雾气遇冷成雨,雨丝尚未落地,又被赤阳镜烤成红烟,烟在脚踝间来回缠绕,像无数火蛇探路。

    陆仁站在左列第七排,脚尖前一条火纹正好裂成缺月形,与即将面对的“缺月魍”无意暗合。他垂目,任那抹黑红在靴底噬咬,却未挪半步。

    钟声余烬未散,广场前端火纹忽地左右分开,升起一座火沁玉台。

    台上立一人,披赤红衮袍,袍面绣焚天缺火纹,火芯却用冰蚕丝勾勒,红白对撞,像一簇正在结冰的烈焰。

    掌门名“焚霄”,容貌却只中年,眉心一道火痕,痕内隐有缺月状黑影,似以自身丹火镇压荒兽残角。

    他抬手,指尖未动,广场万枚赤阳镜同时偏转一寸,光线“刷”地集中,落于众人脚边,将每一道影子钉在原地——

    “今日召诸位,只为一事:捕缺月魍。”

    声音不高,却在冰穹内来回撞七次,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热,最后一次落地,火沁玉面“嗤”地浮起一层火雾,像地火被言语撬开。

    “荒兽栖于雪线之上,赤阳草最密处,四周伴生野兽百余只,分七群,群有兽王。尔等七人一队,只负责清兽群,驱兽入阵,荒兽自会由本座与三位长老亲手镇锁。”

    “功成之后——”

    他掌心一翻,托起一只火笼,笼内三物:焚天丹、火魃核、吞曜幼崽,皆放大数倍,热气冲得笼壁“嗡嗡”作响。

    “按杀兽多寡、丹海受损轻重,重排赏赐。愿者留,怯者此刻便可转身,焚天宗绝不强留。”

    冰穹之下,百余人同时沉默,只闻火纹旋转的“嘶嘶”声。

    无人退。

    陆仁眉心一紧,思索起来暗道:“如此说来,与昨日散修们说的以身为饵到不相同,看来散修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的消息,但好像也没有进阶真混沌境界的方法,那这群散修聚集以此,可能就只是为了丹药,毕竟半混沌境最重要的就是丹药了,若只是为了丹药,又没什么风险的话,此行……到也可一试。”

    焚霄左手负后,右手二指并起,在虚空一划——

    火沁玉面火纹顿时化作千缕火线,游蛇般钻向众人脚踝,缠住,再猛地一扯——

    陆仁只觉一股热流沿脚底直冲丹海,随即整个人被拖向右侧,脚跟在地面划出两道寸深焦痕。

    火线同时拉来六人,七人“咚”地撞在一起,肩骨相撞,发出七声闷响,却无人呼痛。

    陆仁抬眼——

    正对的那人,正是报名那日寒铁桌后的琥珀瞳女子,此刻离近看,她右眼尾有一粒极小火痕,像被赤阳草籽溅过;

    左手侧,则是同洞住宿的疤面老麂,老麂冲他咧嘴,伤疤被火光照得通红,像一条活过来的蜈蚣。

    其余四人:一对孪生兄弟,着雪线猎户装,背后各挂骨笛;一名青衫书生,袖口绣火纹,却拿折扇;一名哑女,背六尺铁匣,匣缝不断溢出火硝味。

    火线在七人脚腕缠成同一火纹:缺月形,首尾相咬,像给每人都套一只赤红镣铐。

    焚霄声音再起:“自此尔等便是‘第七缺月队’,一月内同吃同住同修,互背生死契。一月后,雪线集合,缺一环,全队以宗法论处。”剩余的众人均被七人一组随机分好,正是在为战前准备。

    广场后端,冰壁再裂,露出七条火脉滑道,形似冰滑梯,却向上斜升,直通山腹。

    每队一条,滑道尽头,便是各自“缺月庐”。

    第七队依次踏上滑道,火线未解,七人被迫连成一串。

    陆仁倒数第二,脚跟一踏滑道,火脉便托着众人“嗖”地上升,冰壁在两侧急速后退,火纹映于冰面,像一条被拉长的赤红闪电。

    缺月庐位于雪线下一百丈,凿山为室,外覆冰壳,内嵌火脉,冷热互噬,凝出恒定温雾。

    七间静室,呈缺月弧形围成,弧心是一方火井,井口悬赤铁链,链上吊一只火笼,笼内空无一物,却“噼啪”作响——那是火脉在自行凝雷,为一个月后雷火淬阵做预演。

    众人甫立定,冰顶便降下一只火漆铜筒。

    琥珀瞳女子抬手接过,指尖一捻,火漆化作红蝶四散,露出内物:一卷赤阳树皮,厚如指甲,韧如牛皮,展开长六尺,宽三尺,上绘雪线以上地形——赤阳草最密处名“缺月谷”,谷呈弯月,月缺处便是荒兽巢穴;

    七条兽群迁徙路线,以不同颜色标出,第七队负责最外侧“灰线”,路线最长,野兽最多,却离荒兽本体最远,相对安全,却也最耗体力。

    树皮背面,以火蚕纱烙一行小字:

    “灰线兽王,名‘裂霜狡’,速如风,齿含霜毒,需七人同击,一击必杀,否则狡吼引群兽回扑,全队陪葬。”

    字迹下方,附一张更小的图:

    七人站位,呈缺月阵,月尖为“诱位”,月弧为“围杀位”,诱位需一人,围杀位需六人,诱位最险,却也最接近丹火突破之机。

    七人目光同时落在图上,又同时抬头互望。

    火井里,火脉恰在此刻“轰”地翻涌,赤铁链被震得哗啦作响,像替谁把“谁去诱”三个字先问出来。

    陆仁指腹在铜环上轻轻一刮,血鸦第三十六只眼无声亮起,像一粒火星弹进众人眼里。

    他声音不高,却刚好盖过火井雷鸣——

    “诱位,我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这篇小说不错 推荐
先看到这里 书签
找个写完的看看 全本
(快捷键:←)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如果您认为吾之道不错,请把《吾之道》加入书架,以方便以后跟进吾之道最新章节的连载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