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暴走缺月魍

    暮色已浓,赤阳草的红光从草叶底部往上透,像地底有火在逆流。陆仁把青衫领子竖到最高,月轮在衣下透出幽蓝,照得他半边脸像浸在海水里。

    “洞在峰腰,再往上三里就是雪线,若荒兽真在洞内……我此刻转身,还来得及。”

    可脚步已先一步抬起,像被那堆蜕皮勾住脚踝,一步步拖向黑暗。

    洞口比他想象中冷。

    刚靠近,一股腥甜味扑面——像雪里埋了一瓮旧血,又被日头反复蒸晒,蒸得血里带甜,甜里带腐。

    陆仁屏息,指尖在铜环上一刮,一缕潮刃溢出,化作月光凝成的丝线,在指尖绕了三圈。

    “若有禁制,先断它一截。”

    他侧耳,洞内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耳膜里“沙沙”走雪。

    确认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甚至连回声都被黑暗吃掉,这才屈指弹出一粒止水丹。

    丹丸入口,一股冰凉顺着喉头滑下,在胸口“叮”地一声化开,像往沸油里倒进一桶冰水——丹海瞬间被压成镜面,心跳、血流、丹火,全部沉入镜底。

    他整个人顿时像被自己的影子丢下,轻得连风都托得住。

    抬脚踏入,鞋底刚沾地,洞内立刻响起极轻的“咔”,像有人替他踩碎了一块看不见的冰。

    洞内无风,却更冷。

    石壁渗出灰白霜粉,粉里夹着细小黑点,像干涸的血星。

    陆仁把潮刃放长三寸,借月光照路,光一贴上石壁,立刻被吸走半截,像黑暗里藏着看不见的兽,正一口口舔食光亮。

    他不敢再大亮,只留一缕薄若蝉翼的幽蓝,贴地而行。

    转过第一道弯,腥味陡浓,脚下“噗”地一声软。

    低头看,满地蜕皮——每一片都巴掌宽,长逾三尺,表面布满月缺形暗纹,暗纹里嵌着极细的赤红草丝,像有人用赤阳草汁在皮上绣出火焰。

    蜕皮层层叠叠,堆成半人高,最底下那层已脆成粉,最上面却还带着弹性,像刚褪下不久。

    陆仁蹲身,两指拈起一片,指腹立刻被割出一道白线,血珠刚冒出就被皮上暗纹吸走,留下一粒细小的红痣。

    “……缺月魍一次只蜕一张,这里却有上百。”

    他心跳沉了一下,像被自己的影子拽住。

    “除非——它在催熟自己,强行连蜕。”

    念头一起,丹海镜面“咔”地裂开一道发缝,止水丹险些压不住。

    他赶紧深呼吸,把惊疑重新按回胸腔,取出一只空储物袋,袋口对准蜕皮,掌心潮刃轻轻一划——“嘶啦——”蜕皮像被月光切开的浪,一片片飞起,自动叠好,沙沙钻进袋口。

    袋身立刻鼓胀,却轻得像只装了一袋烟。

    收完最后一片,地面竟露出一块完整的火沁玉,玉内火纹被压成一只缺月,月尖正对他脚尖,像替他指路,又像替他画牢。

    陆仁不敢停,顺着缺月尖往前走。

    转过第二道弯,腥味里忽然多了一丝甜——像初雪里滚过的新鲜蛋清,甜得发腥,腥得发黏。

    幽蓝光里,两枚蛋静静嵌在一块冰髓里。

    蛋长一尺,径半尺,壳呈半透明月白色,壳内各悬一道黑红弯影,像被凝固的缺月,正轻轻呼吸。

    “……荒兽蛋?”

    陆仁瞳孔缩成针尖,心跳在止水丹下“咚咚”撞镜。

    “可缺月魍胎生,不产卵。”

    他伸手,指尖刚触壳面,一股极细的吸力立刻咬住皮肤,像婴儿含住奶头,吮得他指节发凉。

    “不管是不是,先带走。”

    他取出另一只储物袋,袋口刚张开,两枚蛋竟自己滚落,“咚”“咚”两声轻响,落袋即静,像两弯月落进水里。

    就在第二枚蛋完全入袋的刹那——洞内忽然“嗡”地一声。

    那声音不是从耳里进,而是从骨头里炸开,像有人拿他脊骨当铜钟,重重敲了一记。

    止水丹镜面“哗啦”碎成白沫,丹海火鲸猛地抬头,发出一声无声嘶吼。

    陆仁眼前一黑,再亮时,洞壁所有月缺形暗纹同时亮起,像上百只血眼同时睁眼。

    “坏了。”

    他脑海里只来得及闪过两字,脚尖已本能一点,身形化作一道幽蓝残影,向来路倒射。

    可刚退到弯道口,背后石壁“咔啦”一声合拢——火沁玉缺月竟翻了个面,月尖朝下,化成一只倒扣的牢笼,把退路封得严丝合缝。

    与此同时,洞顶渗出灰白雾气,雾里裹着细碎黑红砂,砂粒一沾身,立刻往毛孔里钻,像无数只蚂蚁顺着血管往心口爬。

    陆仁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铜环月轮上。

    月轮“叮”地一声,涨成满月,幽蓝月光化作水幕,将黑红砂挡在外围。

    可水幕每挡一粒,月轮便暗一分,像被砂粒啃掉光。

    “再耗十息,月轮就崩。”

    他心里飞快盘算,目光一扫,落在缺月蛋原本嵌着的冰髓上——冰髓被蛋抽走后,留下一个拳头大的孔,孔内漆黑,却有一缕更冷的空气,像另一条更深的通道。

    “赌了。”

    他抬手,潮刃凝成三寸尖锥,对准冰孔边缘“噗”地刺入——

    “嘶啦——”

    冰层脆裂,一股寒风从孔内倒灌,吹得他背脊瞬间结冰。

    他无暇顾及,身形一缩,像一条月影,顺着裂缝滑进更深的黑暗。身后,缺月形石壁缓缓合拢,最后一缕幽光被黑暗咬断。

    洞内重归死寂,只剩满地冰屑,像一弯被敲碎的月,悄悄等待下一次呼吸。

    缺月谷,雪线之上,赤阳草最密处。

    夜色被草火映成暗红,像一张烧透的绸,从穹顶直铺到冰壁。

    火沁玉台悬于谷心,台呈缺月形,四角的镇龙柱各缠赤金链,链上锁火铃无风自震,发出低沉“咚——咚——”,似替七人心脏代搏。

    阵纹以缺月案为中心,自赤阳墨玉内浮起,火纹与冰丝交错,红白二色拧成一道缓缓收缩的巨索,把缺月魍牢牢锁在月缺正中央。

    那畜生此刻现了真身——

    一条百丈黑鳞巨蛇,腹生倒逆的月形骨刃,每片骨刃边缘都嵌半寸赤红逆鳞,像一弯弯被剜下的血月。

    蛇首无眼,只一张竖裂的巨口,口内层层叠叠的月白利齿,齿尖滴落黑红涎水,落地便“嗤”地蚀出半尺深坑。

    蛇尾末端,生一枚倒钩角,角呈缺月形,黑得连赤阳草的光都被吸进去——正是焚霄要拔的“缺月角”。

    阵纹越收越紧,火索已勒进蛇鳞半寸,冰丝更缠住骨刃,发出细碎的“叮叮”,像无数冰针敲玉。

    焚霄立于月缺正北,赤红衮袍被阵风鼓得猎猎,眉心那道火痕内,缺月黑影比三日前浅了三分,他抬眼,声音里带着胜券在握的松弛:“再收七寸,逆鳞月阙便彻底外露,三息之内,我拔角,诸位收功。”

    大长老焚渊负手立于东侧,重瞳内两簇火苗烧得笔直,像替锁火铃加了两根灯芯,闻言低笑:“畜生比十年前笨了,竟肯乖乖入彀。”

    二长老焚阙托着“火髓山”微雕,雕内岩浆此刻平静如镜,映出他半边枯槁脸,另半边被赤阳草照得发红,声音沙哑却轻快:“逆火未起,丹海未崩,看来兽矶残毒让它灵智大损。”

    三长老焚璃腰间火铃轻晃,婴啼似的铃音被阵纹压成细线,她指尖绕着发梢,笑得眉眼弯弯:“月华魍髓,今夜归我焚天宗,顾小道友——”她斜睨顾无咎,“可莫要眼红。”

    顾无咎面无表情,只抬手,指尖在剑鞘裂痕上轻轻一刮,“叮”,镇星石碎屑落入阵纹,被火索瞬间吞没,声音比冰更冷:“三息后,再笑不迟。”

    玄尘子立于正南,无尘拂横在臂弯,拂尾垂落,在赤阳墨玉上结出一朵七瓣霜莲,莲心正对巨蛇逆鳞。

    他抬眼,眸色澄澈如初冬雨湖,声音轻得像雪落:“焚霄师弟,逆鳞月阙已露三寸,可——”

    话音未落,缺月魍忽然一静。

    百丈蛇身同时停止挣扎,骨刃不再刮擦冰丝,连黑红涎水也悬在齿尖,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瞬间掐住咽喉。

    锁火铃“咚”地一声,竟同时哑了。

    阵纹火索仍收,却收得空落,像勒进一团影子。

    “嗯?”

    焚霄眉心火痕猛地一跳,缺月黑影竟反渗半分,像被墨重新灌满。他指尖立起,火索“嘶”地加力,却听“噗”地一声闷响——火索竟被蛇鳞反吞半寸,赤红纹路上立刻爬满黑红月华,像血里长出霉斑。

    “不对劲!”

    焚渊重瞳内火苗“嘭”地炸成两朵火球,锁链“哗啦”绷得笔直,却反向回拽,把他身形扯得一晃,“畜生丹火在逆燃——它不要角了,要爆丹!”

    “退阵!”

    焚霄厉喝,袖袍一震,火索急收,可刚退半尺,缺月魍猛地抬头——无眼蛇首正对穹顶,巨口裂至耳根,喉内黑红月华凝成实质,化作一轮缺月,月尖朝内,像一口倒悬的刀。

    “吼————”

    没有声音,只有一道黑红涟漪从蛇口炸出,涟漪所过之处,火索寸寸崩断,冰丝瞬间蒸成白雾,雾内闪出细碎月白闪电,闪电劈在镇龙柱上,锁火铃“哗啦”齐爆,炸成漫天赤星。

    “阵纹被反噬!”

    焚阙掌中“火髓山”微雕“咔嚓”一声裂成两半,岩浆从裂缝喷出,溅在他手背,烧得皮肉“滋滋”作响,他却无暇顾及,嘶哑吼道,“逆鳞月阙闭了——它把角藏进丹海!”

    “怎会如此?”

    焚璃火铃炸成碎屑,婴啼声戛然而止,她身形被阵力反震,连退三步,指尖渗血,“月相仪未动,它不该提前狂暴!”

    玄尘子无尘拂一抖,霜莲被黑红涟漪扫过,莲瓣瞬间焦黑七瓣,他足下一顿,墨玉地面“咔”地裂开蛛网,声音仍稳:“焚霄,逆火从哪一路来?”

    “不知!”

    焚霄赤红衮袍被逆火冲得倒卷,袍角结霜又瞬间蒸干,他眉心缺月黑影此刻深得像一口井,“丹火逆鳞未露,逆火却从骨刃缝里渗出——像有人提前在它骨缝里点了火!”

    顾无咎无咎剑已出鞘三寸,裂痕内镇星石碎屑化作星辉,星辉被逆火一冲,竟倒卷而回,在他剑脊上撞出细碎火花,声音冷得像冰缝:“三息已过,角未拔,它先醒——谁动的手脚?”谢蕴无弦琴横于膝前,琴腹却自鸣,音如夜雨,却被逆火撕成尖啸,他眉眼仍温顺,只在低眸时,瞳底那缕青影倏地拉长:“掌门,逆火色带绿——兽矶?”

    “不可能!”

    焚渊重瞳内火苗被逆火压得只剩豆大,声音却如滚雷,“兽矶残毒早被焚天丹炼化,怎可能——”

    话音未落,缺月魍百丈蛇身猛地一蜷,骨刃同时外翻,逆鳞月阙竟从七寸处“噗”地弹出半寸,黑红月华里,果然掺着一星幽绿,绿得蚀骨,像一截被毒火烤干的兽牙。

    “真有外毒?”

    焚霄声音第一次发涩,火痕被绿光映得发乌,“谁带进来的?”

    玄尘子无尘拂一沉,霜莲碎成黑雪,他抬眼,眸色仍澄澈,却掠过一缕极细的青电:“此刻不是追责——阵将崩,先镇逆火!”

    “怎么镇?”

    焚阙半边脸被岩浆烧得血肉模糊,声音却冷静得可怕,“逆火借月华为柴,火越镇越旺——需以无尘界压其影,让它‘看不见’自己!”

    “无尘界需三息预备——”

    顾无咎剑鞘裂痕内星辉暴涨,声音比剑更直,“它不会给三息。”

    与此同时,裂霜谷外,夜色像被赤阳草煮开的湖水,红得发稠。

    陆仁贴着冰壁裂缝滑出,玄衣后背被黑红砂蚀出蜂窝状的焦孔,月轮在铜环内侧“叮叮”旋转,割得腕骨生疼。

    他不敢停,脚尖一点,幽蓝潮刃贴着草梢掠出十丈,留下一条被月光冻住的残影。

    “再逃三里,就能离开雪线……”

    念头刚起,夜空忽然“嗡”地一声——

    远处,赤阳峰顶的正上方,原本缺月如线的夜空,忽然被一道黑红月华劈开。

    月华像一柄倒悬的弯刀,刀尖直指峰腰,刀身却缠满火索与冰丝,火索冰丝尽头,七道人影悬成北斗——焚霄、三位长老、玄尘子师徒三人,正合围缺月魍。

    “那是……”

    陆仁瞳孔一缩,脚步不由慢下半拍。(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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