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风总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从清晨起就没歇过,刮得车篷噼啪作响,像是随时要被掀翻。姚则远坐在车厢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本《西疆水文志》,纸页边缘早已被风沙磨得毛糙。忽然,风声骤然变得凄厉,宛如万千鬼怪在嘶吼,车厢猛地一晃,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的黑暗——漫天黄沙如同一堵厚重的墙垣,瞬间吞噬了天地,连近处的马匹也仅剩模糊轮廓,再难辨其模样。
“抓紧车辕!”姚则远的吼声如利刃般劈开狂暴的风噪,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下意识地单臂紧紧箍住身边惊惶欲起的姚子瑜,另一只手则死死攥住窗框,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车厢剧烈倾斜,右侧车轮猛然陷入松软的流沙,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仿佛下一秒便要散架。
“爹!”姚子瑜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抱住姚则远的胳膊,声音里满是哭腔。
姚夫人紧紧搂住儿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
装载着干粮和清水的骡车情况更糟,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车身断裂的声音在风里格外刺耳,整辆车顷刻就被汹涌的沙浪吞没了大半。年轻的随从见状,急得双眼通红,猛地跳下车想要抢救物资,可刚落地便被呼啸的风沙掀翻,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翻滚出去,嘴里灌满沙土,连呼救声都发不出来。
“回来!不要命了?”姚则远厉声喝止,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这戈壁的沙尘暴可不是闹着玩的,别说抢救物资,稍有不慎就会被流沙掩埋,连尸骨都找不到。
那随从倒也机灵,听到呵斥,连滚带爬地躲到附近一块巨大的风蚀岩后,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吓得不轻。
不知过了多久,风势终于稍稍减弱,漫天黄沙渐渐沉淀,露出一片狼藉的景象。姚则远扶着摇晃的车厢走下来,靴子踩在松软的沙地上,深一脚浅一脚。他环顾四周,心头一沉——三车物资尽数被黄沙掩埋,只剩下他车厢暗格里藏着的两袋硬饼和半囊清水,这点东西,要支撑他们一行十几人走出戈壁,显得格外珍贵。正如沙漠求生指南所强调的,水和食物是生存的关键,而他们现在仅有的这些物资,虽然看似微不足道,却可能成为他们走出困境的唯一希望。
“完了……全完了……”一个家仆瘫坐在沙地上,双手抓扯着自己的头发,绝望地哀号,“这鬼地方根本走不出去了!我们都要饿死在这里了!”
李参将派来的两个押送兵卒同样狼狈不堪,嘴里满是沙土,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其中一个兵卒烦躁地猛一抬脚,刀鞘狠狠地捅在家仆的脊背上,恶狠狠地咒骂道:“嚎什么丧!再扰乱军心,老子立马拿你祭天!”
家仆被踹得闷哼一声,不敢再哭嚎,却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姚则远轻轻拂去衣摆上厚厚的沙尘,稳步走到那块风蚀岩上,登高远眺。戈壁滩一眼望不到边,全是昏黄的沙土,只有东南方向五十步外有一片连绵的岩壁,或许能稍稍遮挡风沙。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凝重,高声喊道:“想活命的,都听好了!东南五十步外有片岩壁,能挡风避沙。青壮跟我挖沙寻物,妇孺先去岩壁下躲避,保存体力!”
“挖?拿什么挖?难不成徒手吗!”那个踹人的兵卒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讥讽,“沙堆比三人还高,挖一整天也未必能挖出什么,纯粹是白费力气!”
姚则远并未与他争辩,只是从容地解下腰间那半囊仅存的清水,轻轻掷了过去:“省着点喝,够润半天喉咙。若能挖出物资,你优先挑双份。”
兵卒下意识地接住水囊,捏在手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原是奉命监视姚则远,然此刻深陷绝境,求生方为首要之事。
岩壁投下狭窄的阴影,暂时隔绝了部分风沙。姚则远率先拿起一块折断的车板,开始刨沙。沙粒如细针般无孔不入,迅速灌满他的袖口与衣领,磨得肌肤生疼。姚夫人默默递来一块粗布面巾,想让他遮住口鼻,却被他推了回去:“给子瑜蒙严实,别让他吸太多沙土。”
“爹,我帮你!”姚子瑜擦干眼泪,抢过另一块碎木板,学着父亲的样子奋力掘沙。少年手臂尚显单薄,每刨一下皆显吃力异常,然其咬牙坚持,不肯有丝毫停歇。姚则远看着儿子倔强的侧脸,眼底掠过一丝微光,手下的动作也更快了些。
众人见主家父子都如此拼命,也渐渐鼓起了劲。几个青壮纷纷找来了能用的工具,有的用断木,有的用石块,甚至有人直接用手刨,沙尘覆满双手,指甲缝中尽是泥垢,然众人皆无怨言。
“有了!这里有东西!”一个随从突然欢呼起来,声音里满是惊喜。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他刨开的沙层下,露出了半袋浸湿的麦饼,虽然已经沾满了沙粒,变得又冷又硬,可在此时,却比黄金还要珍贵。
姚则远精神一振,指挥着众人扩大挖掘范围。他撬开一个扭曲变形的木箱,旋即俯身探臂,在沙堆深处细细摸索了片刻,再起身时,掌心稳稳托着一个牛皮水袋——竟是完好无损的,摇晃起来,清脆的水声清晰可闻。
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兵卒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猛地一把抢过水袋,急不可耐地拧开盖子就要喝,可刚抿了一小口,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将水袋随手扔回给姚则远,嘟囔着:“算你运气好。”
姚则远没在意他的态度,只是将水袋小心地收好,又继续指挥众人挖掘。
暮色四合之际,挖出的物资终于被清点完毕:受潮的麦饼六袋,清水三囊,尚有些腌菜和一口铁锅。虽数量不多,但勉强可供全员支撑两日。姚则远坐在岩壁下,就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天光展开舆图,指尖点向某处墨迹:“根据戈壁地区水资源分布的特性,往北十里可能存在一处洼地,那里或许能找到依赖于冰川融水或地下水的水源。李参将派来的两位,你们可曾走过这条线?”
那个踹人的兵卒抱臂而立,睨了一眼舆图,语气敷衍:“听老兵提过。说是那洼地早干了,连狼都不去,根本没水。”
“有没有水,去了才知道。”姚则远卷起舆图,语气坚定,“明日日出即出发。今夜分三班守夜,轮流警戒。一旦发现狼烟或者绿洲鸟群,立即示警,或许能找到生路。”
值夜时分,星斗低垂,戈壁的夜晚寒气逼人,凛冽的寒风如刀割般刮在脸上。姚则远借着微弱星光,细核《西疆水文志》所载,炭笔于纸页边缘记下:“沙暴后,地下水脉或改道,洼地或存积水。”岩壁的另一端,那个兵卒看似在假寐,眼睫却在月光下微微颤动,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后半夜,风声复起,虽不及先前猛烈,却也令人心惊。姚则远悄悄起身,将半囊清水塞进酣睡的姚子瑜怀中,又叮嘱守夜的随从多加小心,才重新靠在岩壁上,闭目养神,脑海里却在反复推演明日的行程。他深知,此番戈壁之行,每一步皆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将坠入万劫不复之境。
天刚蒙蒙亮,众人就收拾妥当,踏上了向北的路程。脚下沙土依旧松软,行走间倍感费力,众人皆口干舌燥,唇裂如屑,却无人敢多饮一口水。姚则远走在最前头,不时弯腰观察地面的痕迹,试图寻找水源的蛛丝马迹。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果然出现了一处洼地,正如那兵卒所说,看起来干涸已久,地面龟裂,看不到半点水的影子。众人脸上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黯淡下去。
“我就说吧,白费力气。”那兵卒嗤笑一声,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之色。
姚则远却没放弃,他走到洼地中央,蹲下身,用手指抠开表层的干土,底下的泥土渐渐变得湿润。他眼睛一亮,立刻喊道:“大家过来帮忙,往下挖!这里或许有地下水!”
众人将信将疑,但还是围了过来,一起动手挖掘。挖了约莫三尺深,湿润的泥土变成了泥泞,紧接着,一点点清水慢慢渗了出来,虽然浑浊,却让所有人都欣喜若狂。
“有水了!真的有水了!”姚子瑜欢呼着,想要伸手去捧。
“等等。”姚则远拦住他,从行囊里取出一小块明矾,扔进挖好的土坑中,“这水浑浊,含沙量高,用明矾沉淀一下再喝,免得闹肚子。”
众人耐心等待着,看着坑中的水渐渐变得清澈。姚则远舀起一捧水,尝了一口,虽然带着淡淡的土腥味,却足够解渴。他松了口气,对众人说:“先补充水分,再装些水上路。我们耽误不起太多时间,必须尽快赶到伊州。”
那个一直态度恶劣的兵卒,看着坑中的清水,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最终还是走上前,用随身携带的水囊装了满满一袋。
休息片刻后,队伍再次出发。有了水源的支撑,众人的精神好了许多,脚步也轻快了些。姚则远走在队伍中间,看着身边疲惫却不再绝望的众人,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要带着大家活着走出这片戈壁,在伊州闯出一片天地。
戈壁的风依旧刮着,却再也吹不散众人心中的希望。队伍在广袤的戈壁上缓缓前行,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朝着伊州的方向,坚定地迈进。姚则远知道,这只是西行路上的一个小插曲,更大的挑战还在前方等着他,但他无所畏惧——只要心中有信念,脚下有路,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