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战的第二天,我发现了秦昼承诺的“自由”的真相。
上午十点,手机权限准时开启。我花了前二十分钟浏览新闻——世界一如既往地喧嚣,我的名字已经沉到娱乐版第三页。然后我打开邮箱,处理积压的工作邮件。
大多数是合作邀请:电视台的访谈、电影节的评审邀约、新项目的提案。我逐一礼貌回绝,用的理由是“个人原因,暂时休息”。
只有一个邮件让我停顿了半晌。来自亚马逊雨林保护组织,关于我之前咨询的非法伐木纪录片项目。他们说,本地向导已经联系好了,最佳拍摄窗口是下个月,雨季开始前。
“林导演,如果您确定参与,请尽快确认。这个窗口期很短,错过就要等明年。”
我盯着屏幕上的文字,手指悬在键盘上。
下个月。雨季开始前。也就是……三周后。
三周后,我应该在哪里?在这栋百米高空的玻璃房子里,穿着秦昼准备的睡衣,吃着机器人烹饪的饭菜,每天获得一小时“放风”时间?
还是应该在南美洲的雨林里,带着摄像机,追踪非法伐木者的踪迹,拍摄那些即将消失的树木和挣扎的原住民?
光标在回复框里闪烁。
十点五十五分,手机弹出提示:“权限将在五分钟后关闭”。
我关掉邮箱,打开微信。苏晴又发来几条消息,问我情况。我回了句“还好”,她秒回:“什么叫还好?具体点!”
我没再回复。
十一点整,网络断开。手机变回一块精致的板砖。
我坐在阳光房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城市。阳光很好,玻璃花园里的植物绿得刺眼。机器人管家零七在不远处擦拭玻璃茶几,动作标准得像流水线作业。
一切都很完美。
一切都很窒息。
秦昼中午没有回来。零七说他有重要的并购谈判,会晚归。午餐是椰子鸡——又是椰子鸡,秦舟知道我小时候喜欢,但这周已经吃了三次。
我吃了半碗就放下筷子。
下午,我在宅邸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三楼有个小图书馆,书架上的书都是我的喜好:电影理论、纪实文学、旅行随笔。我抽出一本《隐形的现实》,翻开扉页,看到一行小字:
“给姐姐。2019年购于纽约斯特兰德书店。想象姐姐也在那里。”
日期是我在纽约的第二年。那家书店我常去。
所以秦昼不仅监控我的生活,还……模拟我的生活?买我看过的书,去我去过的地方?
我把书放回去,继续走。
二楼走廊尽头有扇门,我之前没注意过。门是深灰色的,和墙壁几乎融为一体。我试着转动把手——锁着的。
“林小姐。”零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我一跳。
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悄无声息。
“这间房是?”我问。
“储藏室。”零七微笑,“存放一些不常用的物品。需要我打开吗?”
他的语气很自然,但我感觉不对劲。如果是普通储藏室,为什么锁着?而且这栋房子的智能系统,为什么会有“不常用物品”需要锁起来?
“不用了。”我说。
零七微微鞠躬,退开。
但我记住了那扇门。
傍晚,秦昼回来了。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看到我时眼睛还是亮了。
“姐姐今天过得怎么样?”他问,一边解开领带。
“还行。”我说,“那扇灰色的门后面是什么?”
秦昼的动作顿了顿:“储藏室。怎么,姐姐想进去看看?”
“可以吗?”
“可以。”他点头,“但里面都是旧物,灰尘很大。姐姐如果想看,明天我让人打扫一下再……”
“现在就想看。”
秦昼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什么。然后他笑了:“好。”
他走到那扇门前,把手放在门边的指纹识别器上。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推开门,里面漆黑一片。秦昼按开灯。
确实是个储藏室。大约二十平米,堆着纸箱、旧家具、还有一些用防尘布盖着的东西。空气里有淡淡的樟脑丸味道。
我走进去,随手打开一个纸箱。里面是一些旧书和杂志,看起来确实是我妈以前的收藏。
另一个箱子里是旧照片和相册。我翻看了一会儿,看到很多小时候的照片:我牵着秦昼的手去幼儿园,我们俩在游乐园坐旋转木马,我帮他过生日吹蜡烛……
秦昼站在门口,轻声说:“这些是从旧家搬过来的。林姨的东西,我都留着。”
我合上相册,看向房间深处。那里有几个更大的箱子,封得很严实。
“那些呢?”
“是我的一些旧物。”秦昼走过来,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姐姐,该吃晚饭了。这些改天再看。”
他牵着我往外走,顺手关灯关门。门锁再次“咔哒”一声锁上。
晚餐时,我一直在想那间储藏室。秦昼的反应太自然了,自然得有点刻意。
“姐姐有心事?”他问。
我放下筷子,看着他:“秦昼,我想做件事。”
“什么事?”
“拍纪录片。”我说,“就在这里,拍你。”
秦昼愣住了。
他的表情很精彩:先是惊讶,然后困惑,最后……是一种狂喜的亮光。
“拍……我?”他重复,“姐姐要拍我?”
“嗯。”我点头,“既然我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总得找点事做。拍纪录片是我的专业,你是我的……观察对象。”
我没说“囚禁者”,没说“弟弟”,用了“观察对象”这个中性词。
秦昼的眼睛越来越亮,亮得几乎要溢出来。
“姐姐终于……”他声音发颤,“终于愿意看着我了。”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蹲下,仰头看我——又是这个姿势。
“姐姐想怎么拍?需要什么设备?场地?人员?我都可以安排!”他的语气兴奋得像得到新玩具的孩子,“这栋房子够大,哪里都可以拍!我也可以配合,全天配合!”
“不需要那么夸张。”我说,“就日常记录。我需要一台专业的摄影机,一些基础设备,还有……剪辑用的电脑。”
“我现在就安排!”秦昼立刻拿出手机,“姐姐要什么型号?ARRI?RED?索尼最新款?”
“普通的就好……”
“不行!”他打断我,“姐姐的作品,必须用最好的设备!这样,我让助理把市面上所有顶级设备都买一套,姐姐挑着用!”
“秦昼,”我无奈,“纪录片不需要那么多设备。一台可靠的摄影机,几个镜头,录音设备,就够了。”
“那就买最好的!”他坚持,“姐姐,这是你复出的第一部作品,必须完美!”
他已经在打电话了:“陈默,联系器材公司,把最好的纪录片拍摄设备列个清单……对,现在就要。预算无上限。”
他挂了电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姐姐,还有呢?需要团队吗?灯光师、录音师、助理……”
“就我一个人。”我说,“这是个人项目。”
“那怎么行!姐姐会累的!”秦昼皱眉,“至少需要个助理帮你拿设备,或者……”
“秦昼。”我打断他,“这是我的作品,听我的。”
他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好,听姐姐的。”
但他又补充:“不过我会在旁边陪着。姐姐需要什么,随时告诉我。”
那天晚上,秦昼处于一种亢奋状态。他饭都没好好吃,一直在查资料、打电话、安排事情。
我听到他在书房里对助理说:“对,明天早上九点前,设备必须送到。还有,把三楼那间空房间改造成剪辑室,隔音要做好,设备按最高标准配……”
我坐在客厅里,看着他在灯光下忙碌的背影,心情复杂。
我提出拍纪录片,初衷很简单:一是给自己找点事做,保持专业能力;二是用镜头观察秦昼,理解他的偏执根源;三是……也许,也许能通过这个项目,让他逐渐放松控制。
但秦昼的理解完全跑偏了。
他把这当成我的“认可”,当成我“愿意看着他”的证明。他甚至可能觉得,这是我要和他“共同创作”的信号。
晚上十点,他拿着一沓打印出来的资料来找我。
“姐姐,我看了些纪录片拍摄的资料。”他说得很认真,“拍摄周期、主题规划、人物访谈……我觉得我们应该先确定主题和风格。姐姐想拍什么样的?人物传记式?日常观察式?还是……”
“日常观察。”我说,“记录你在这里的生活。”
秦昼的眼睛又亮了:“那……姐姐会一直拍我吗?每天?”
“看情况。”
“我会配合的!”他立刻说,“姐姐想拍什么就拍什么,想什么时候拍就什么时候拍。我保证不躲镜头,不回避问题。”
他说得那么真诚,我几乎要愧疚了。
但想起那道锁着的门,想起那些标记的睡衣,想起那份监护文件——愧疚感又消失了。
“秦昼,”我说,“拍摄过程中,我可能需要问你一些问题。关于你的想法,你的过去,你的……一些行为。”
“都可以问!”他毫不犹豫,“我对姐姐没有秘密。”
这句话他说得太快,快得不像真的。
“那间储藏室,”我试探,“里面真的只有旧物?”
秦昼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当然。姐姐不信的话,明天我们可以一起整理。”
“好。”
他看着我,眼神柔软:“姐姐,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愿意了解我。”他轻声说,“以前你总是躲着我,不想知道我在想什么。现在你主动要拍我,要观察我……我很高兴。”
他靠过来,额头轻轻抵着我的额头:
“姐姐终于,愿意看我了。”
这个姿势太亲密,我下意识想后退,但他伸手环住我的腰,力道很轻,但不容挣脱。
“姐姐,”他在我耳边说,“我会让你看到最好的我。我保证。”
他的呼吸拂在我耳畔,带着雪松的清香。
我身体僵硬,但没推开他。
因为在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这个拍摄项目,可能不仅仅是我观察他的工具。
也可能成为他“表演”的舞台。
他会给我看他想让我看的样子,隐藏他想隐藏的部分。而我,要通过镜头,看穿那些表演,看到真相。
这是一场观察者与被观察者的博弈。
而赌注,是我的自由。
“秦昼,”我说,“拍摄明天开始。”
他松开我,眼睛弯成月牙:“好。我准备好了。”
他离开后,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夜景。
手机忽然震动——晚上十一点,不是权限时间。我拿起来,看到是秦昼发来的消息:
“姐姐,我让陈默订了十台不同型号的摄影机,明早到。你喜欢哪个就用哪个,不喜欢的我捐给电影学院。”
然后是第二条:
“还有,我让人在三楼布置了专业的剪辑工作站。双屏,顶配,存储空间100TB,应该够用。”
第三条:
“姐姐晚安。期待明天。”
我放下手机,走到窗边。
玻璃映出我的脸,表情复杂。
秦昼在为我的“作品”兴奋,在为我的“关注”狂喜。
他不知道,这可能是刺向他的刀。
也可能,是困住我的网。
但无论如何,游戏开始了。
从明天起,镜头开启。
而我,既是导演,也是演员。
既是观察者,也是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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