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采样,定在了一周后的周二晚上。
约定时间是八点,地点是顾言在顶楼的私人琴房。这一周里,苏晓星做了她能想到的所有准备:测试了三次设备,研究了不同环境下心音信号的特点,甚至还去医学院旁听了一节关于心音识别的公开课。
但所有这些专业准备,都无法缓解她在周二傍晚逐渐攀升的紧张。
七点半,她站在音乐学院楼下,第无数次检查帆布包里的东西:录音设备、备用电池、消毒湿巾、备用贴片、笔记本、笔,还有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林薇塞给她的,“以防万一,万一人家紧张口渴呢?”
手机震动,是顾言的消息:“到了直接上顶楼,门开着。”
简短,直接。和他一贯的风格一样。
苏晓星深吸一口气,走进电梯。金属门合上的瞬间,她看见镜面里自己的脸——脸颊有些泛红,眼睛很亮。她用力拍了拍脸:“专业,专业,专业。”
顶楼到了。走廊很安静,只有尽头一扇门虚掩着,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
她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
“请进。”顾言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推开门,琴房比她想象的大。房间呈长方形,最中央是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琴盖打开着,露出黑白交错的琴键。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桌上整齐地摞着乐谱。另一侧靠墙是书架,塞满了书和更多的乐谱。空气中弥漫着木制品、旧纸张和淡淡的松香混合的气息。
顾言正站在书架前找什么,听到声音转过身来。他今天穿着浅灰色的棉质长袖T恤和深色运动裤,很居家的打扮,头发也有些随意,像是刚洗过不久还没完全干透。
“你来了。”他说,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谱子。
“嗯。”苏晓星走进来,轻轻带上门,“没有打扰您练琴吧?”
“没有,刚热身完。”顾言把谱子放在钢琴谱架上,“你准备从哪里开始?”
直接进入主题。苏晓星喜欢这种效率。
她把帆布包放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取出设备:“我想先录一段您平静状态下的基础心率,大概五分钟。然后如果您方便,可以弹一首曲子——什么都可以,按您平时练习的状态来。我会录下演奏过程和结束后几分钟的心音变化。”
顾言点头:“可以。”
“那……”苏晓星拿着贴片麦克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您需要……把麦克风贴在胸口。位置大概是左侧第二到第三肋间。”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而平静,但耳朵还是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顾言沉默了两秒,然后说:“需要我去里面房间吗?”
琴房内侧还有一扇门,应该是休息室或者更衣室。
“不用不用,”苏晓星连忙摆手,“您就在这里,背过身去就可以。我不会看的。”
话说完,她觉得更尴尬了。好像她是个准备偷看的变态似的。
顾言似乎被她的反应逗到了,唇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好。”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苏晓星看到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挺拔而放松。他抬手,掀起了T恤的下摆。
动作很自然,没有任何犹豫或扭捏。但苏晓星还是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距离拉近到一米,半米,三十厘米。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混合着琴房里特有的气息。
“我要贴了。”她小声说,撕开贴片的保护膜。
“嗯。”
她的手指拿着贴片,靠近他的后背。灯光下,他的皮肤是健康的暖白色,肩胛骨的线条清晰,脊柱沟微微凹陷。她找到了大概的位置——左肩胛骨下角对应的前方,就是心脏的位置。
贴片贴上皮肤的瞬间,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皮肤。
温暖的,光滑的,带着活体特有的弹性。
顾言的呼吸似乎顿了一下,很轻微,但她感觉到了——因为她的手指正贴在那里。
“好了。”她迅速收回手,后退两步,“您可以把衣服放下来了。”
顾言放下T恤,转过身。他的表情依然平静,但苏晓星注意到他的耳尖有一点点红——可能是灯光的原因,也可能不是。
“然后呢?”他问。
“然后您找个舒服的位置坐着,保持自然呼吸,什么都不要想。”苏晓星回到设备旁,打开接收器,戴上监听耳机,“我会在这里录音。五分钟后告诉您。”
“好。”
顾言在钢琴凳上坐下,但没有弹琴。他只是安静地坐着,背挺直,目光落在琴键上,呼吸逐渐变得深长而平稳。
苏晓星调整设备参数,按下录音键。
耳机里传来清晰的心跳声。
咚,咚,咚。
沉稳,规律,每分钟大约六十五次。非常标准的基础心率,甚至比一般人略慢一些,显示出良好的心肺功能和放松状态。
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图,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同样的节奏。
承
五分钟的基础录音很顺利。
“可以了。”苏晓星摘下耳机,“现在您可以弹琴了。随便什么都可以,按您平时练习的状态来。”
顾言活动了一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有想听的曲子吗?”
“您决定就好。”
他想了想,手指落下。
是肖邦的《升c小调夜曲》。
琴声流淌出来的瞬间,苏晓星怔住了。
这不是她预想中的练习状态——没有技巧性的重复段落,没有突然的停顿和重来,而是完整的、投入的演奏。每一个音符都带着情感,强弱变化细腻得像呼吸。
她重新戴上监听耳机。
心跳声在变化。
依然是规律的,但速度稍微加快了一些,大约到了七十五次每分钟。更明显的是节奏的细微波动——在旋律上行、情感堆积的段落,心跳会有一瞬间的加速,然后又恢复;在柔和的下行乐句,心跳会稍微放缓。
她看着波形图,又看着钢琴前那个专注的背影。
这个人,在用自己的心跳为音乐打拍子。
不是机械的节拍器,而是有生命的、与音乐情感共振的节奏。
最后一个和弦轻柔地消散在空气中。顾言的手停在琴键上,呼吸平稳。
耳机里的心跳声逐渐放缓,恢复到接近基础心率的状态。但苏晓星注意到,在完全平静下来之前,有那么几秒钟,心跳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波动。
像是某种余韵,某种尚未平复的情绪残留。
她录下了完整的过程:演奏开始前三十秒,演奏的三分半钟,以及结束后两分钟的恢复期。
“可以了。”她说,按下停止键。
顾言转过身:“怎么样?”
“很好。”苏晓星看着屏幕上完整的波形图,“数据很清晰。我能看到演奏过程中明显的变化。”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最后那个段落,左手跨越右手的那个华彩句,您心跳加速了大概百分之十五。”
顾言挑眉:“你能听出来具体段落?”
“嗯,因为心跳变化和音乐结构是对应的。”苏晓星调出波形图,指着上面的几个峰值,“这里,旋律上行;这里,和弦转换;这里,就是刚才说的华彩句。”
顾言站起身,走过来看屏幕。他靠得很近,苏晓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和那股干净的沐浴露香味。
“有意思。”他看着那些波峰波谷,“我自己都没意识到。”
“因为那是本能反应。”苏晓星说,“情绪带动生理,但您专注于音乐,所以注意不到。”
顾言沉默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灯光从他的侧上方照下来,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能……让我听听吗?”他忽然问。
“什么?”
“我自己的心跳。”顾言转头看她,“我想听听,在那些段落里,它是什么声音。”
苏晓星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当然可以。”
她调出刚才录制的音频文件,把监听耳机递给他:“从演奏开始的部分。”
顾言接过耳机戴上。他的手指轻轻握着耳机边缘,骨节分明,在黑色耳机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白皙。
苏晓星按下播放键。
琴房里很安静,只有设备发出的轻微电流声。顾言闭着眼睛,听着耳机里的声音——他自己的心跳声,和他刚才弹奏的肖邦夜曲重叠在一起。
他的表情很专注,眉心微微蹙起,像是在解一道复杂的题。
苏晓星看着他,忽然想起林薇的话:“顾言可能早就注意到你了。”
这一刻,在这个私密的琴房里,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可能真的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遥远。
一个专业领域的合作,一个艺术项目的采样,但同时,也是两个人共享一段极其私密的时刻。
他的心跳,现在在她的设备里,也即将在她的作品里。
而她,是这个声音的第一个听众。
录音听了大约一分钟,顾言摘下耳机。
“很奇妙。”他说,声音里有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似于困惑的柔软,“听起来……不像是我自己的。”
“因为平时我们听不到自己的心跳。”苏晓星说,“除非刻意去感受,或者在这种特殊情况下。”
“它比我想象的……”顾言寻找着措辞,“更生动。”
他看向她:“你经常听别人的心跳吗?”
“这是第一次。”苏晓星诚实地说,“之前只听过自己的。”
“什么感觉?”
问题很突然。苏晓星想了想:“听自己的时候,会觉得……原来我身体里有这样一个永不停歇的节奏。听您的……”她斟酌着字句,“会感觉到那种与音乐连接的、活生生的证据。”
顾言沉默了片刻。
“可以再录一段吗?”他忽然问。
“嗯?”
“我想录一段不同状态的。”顾言走回钢琴前,“刚才弹的是慢板,这次弹一首快节奏的。想看看心跳的变化模式会不会不同。”
这是超出原定计划的请求。但苏晓星当然不会拒绝。
“好。需要先休息一下吗?让心率恢复到基础水平。”
“五分钟。”顾言看了眼墙上的钟。
这五分钟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顾言坐在钢琴前,闭目养神。苏晓星整理刚才的数据,标注关键时间点。
安静,但不尴尬。像是一种默契的休止符。
五分钟后,顾言睁开眼睛。
“这次弹李斯特的《钟》。”他说,“选段,不是全曲。”
苏晓星点头,重新检查设备:“随时可以开始。”
顾言的手指再次悬在琴键上。这一次,他的姿态有些不同——背更挺直,肩膀微微下沉,像一只准备起跑的猎豹。
然后,音符如暴雨般倾泻而出。
快,极致的快,但每一个音都清晰而精准。左手跳跃的八度,右手华丽的装饰音,两只手在琴键上飞舞,几乎留下残影。
苏晓星盯着监听设备。
心跳在加速。
从基础心率的六十五,迅速攀升到八十,九十,在一段连续的颤音中达到了一百零五的峰值。但即便如此,节奏依然是规律的,没有杂乱无章的混乱,而是像这首曲子本身一样——快,但井然有序。
更让她惊讶的是,在如此高速的演奏中,心跳的波动依然与音乐结构对应。每一个乐句的结束,每一次情绪的转折,都会在波形图上留下痕迹。
三分钟的高强度演奏后,曲子在一个辉煌的和弦中结束。
顾言的手停在琴键上,呼吸比刚才急促一些,但很快就平复下来。
耳机里的心跳声也迅速下降,但比上次恢复得慢——高强度运动后的正常生理反应。
苏晓星录下了完整的恢复过程。直到心率稳定在七十五左右,她才按下停止键。
“这次变化更明显。”她把屏幕转向顾言,“峰值心率一百零五,但节奏依然很稳。”
顾言看着波形图。汗水从他的额角滑下,沿着下颌线滴落。他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动作自然得就像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苏晓星忽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顾言出汗的样子。
不再是那个永远整洁、永远冷静的校园传说,而是一个会流汗、会心跳加速、会在高强度演奏后呼吸急促的,活生生的人。
“您……”她开口,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嗯?”顾言看向她。
“您渴吗?”她终于想起帆布包里的矿泉水,“我带了一瓶水。”
顾言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谢谢。”
她拿出那瓶水,拧开瓶盖——林薇是对的,确实用上了。顾言接过,仰头喝了几口。喉结滚动,汗水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苏晓星移开视线,假装整理数据。
“你……”顾言放下水瓶,忽然说,“要不要试试?”
“试什么?”
“听自己的心跳,和弹琴时的对比。”顾言说,“既然你在做这个项目,亲自体验不同状态下的变化,应该会有帮助。”
苏晓星怔住了。这个提议完全出乎意料。
“我……我不怎么会弹钢琴。”她小声说。
“可以弹简单的。”顾言起身,让出钢琴凳,“或者,你可以试试看,在听着自己心跳的情况下,随便按几个键。感受那种……节奏的呼应。”
这个提议太有诱惑力了。作为一个声音研究者,亲自体验采样对象的状态,确实会带来更深入的理解。
但她要在顾言面前弹琴?在她自己的心跳声里?
“设备……”她犹豫道。
“我可以帮你贴。”顾言说得很自然,“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
苏晓星感觉脸颊开始发烫。这不一样——她帮他是工作需要,他帮她……这算是什么?
但顾言的表情很坦然,像是在提出一个再合理不过的建议。
“只是实验。”他补充道,“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就算了。”
“不,方便的。”苏晓星几乎是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但已经来不及收回。
“那,你转过去?”顾言指了指钢琴的方向,“或者去里面房间。”
“就在这里吧。”苏晓星转过身,背对着他,“麻烦您了。”
她能听到顾言走近的脚步声,能感觉到他站在她身后。距离很近,近得她能感受到他呼吸带起的细微气流。
“位置和刚才一样?”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嗯。”
她感觉到自己的T恤下摆被轻轻掀起。微凉的空气接触到皮肤,让她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然后是他的手指——温暖,干燥,带着钢琴家特有的、有些粗糙的指尖。他拿着贴片,寻找正确的位置。
触碰到皮肤的瞬间,苏晓星屏住了呼吸。
他的手指很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贴片贴上,按压确保贴合,然后收回手,放下她的衣摆。
“好了。”他说。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但苏晓星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
她转过身,顾言已经退到适当的距离,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果不是她自己心跳如鼓,几乎要以为刚才那亲密的接触只是个错觉。
“现在你可以连接设备了。”顾言说,“我先出去,给你空间。”
“不用!”苏晓星连忙说,“您就在这里……没关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挽留。也许是因为害怕独自面对这种奇怪的实验,也许是因为……不想让他离开。
顾言点点头,走到窗边,背对着她:“需要多久?”
“五分钟基础心率,然后……我试试弹点什么。”
她连接好设备,戴上耳机。自己的心跳声立刻涌入耳中——急促,混乱,完全不像顾言那种沉稳的节奏。
她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但没用。只要意识到顾言就在房间里,站在窗边的背影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她的心跳就没办法慢下来。
五分钟的基础心率录音,成了一场艰苦的斗争。她闭上眼睛,数数,想象平静的场景——都没用。
最后,她放弃了。就让数据记录下她此刻的真实状态吧:在一个喜欢的人面前,紧张,慌乱,心跳失序。
五分钟后,她摘下耳机。
“我要……弹琴了。”她小声说。
“嗯。”顾言没有回头。
苏晓星在钢琴凳上坐下。琴键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不会弹复杂的曲子,只会一些简单的和弦和旋律。
她伸出手,按下第一个音。
C大三和弦。饱满,温暖。
同时,耳机里的心跳声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波动——像是被琴声惊扰了。
她继续,弹了一串简单的分解和弦。旋律是她自己写的一小段,轻快,跳跃。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当她专注于音乐时,心跳开始逐渐与琴声同步。不是节奏上的严格对应,而是一种更微妙的共鸣——情绪通过指尖流入琴键,同时也影响着心脏的节拍。
她弹了大概两分钟,最后停在一个悬停的和弦上。
然后她听到了——心跳慢慢平复的过程,从兴奋到平静的过渡。
她摘下耳机,转过头。
顾言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正看着她。
“怎么样?”他问。
“很……”苏晓星寻找着词汇,“很真实。情绪和生理反应,原来是这么直接的联系。”
“你的旋律很好听。”顾言说。
苏晓星脸一热:“只是很简单的……”
“简单,但有光。”顾言重复了之前的话,“和你之前写的那段一样。”
他走过来,在她身旁停下,但没有坐下:“要听听你刚才的录音吗?”
苏晓星犹豫了一下,点头。
顾言戴上监听耳机。苏晓星调出她弹琴那段的音频,按下播放。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设备微弱的电流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顾言闭着眼睛听着。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苏晓星看着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他时,他也是这样一半在阳光里,一半在阴影中。
听完了,他摘下耳机,却没有立刻说话。
“我心跳很快。”苏晓星小声说,像是在坦白什么罪状。
“嗯。”顾言说,“但后半段稳定下来了,和你的琴声同步。”
他看着她,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这说明,当你完全投入创作时,身体会找到自己的节奏。”
“即使是在紧张的状态下?”
“尤其是从紧张到投入的转变过程,最有意思。”顾言把耳机还给她,“你录到了一个完整的过渡。从外在干扰下的失序,到内在专注下的有序。”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她脸上。苏晓星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这次不是紧张,是别的什么。
“所以,”轻轻声说,“这个实验是成功的?”
“很成功。”顾言肯定地说,“对你,对我,都是。”
采样结束后,苏晓星小心地取下贴片。这次她自己来,背对着顾言,动作迅速。
整理设备时,她发现已经快十点了。
“耽误您太久了。”她有些抱歉。
“没有。”顾言正在整理琴谱,“本来这个时间我也会在练琴。”
“那……我先回去了。数据我会整理好,初版处理完成后发给您看。”
“好。”
苏晓星背起帆布包,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时,她忽然转身。
“顾言学长。”
“嗯?”
“谢谢您。”她说得很认真,“不只是谢谢您同意采样,也谢谢您……今晚所有的建议和分享。”
顾言看着她,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他眼中映出细碎的光。
“应该是我谢谢你。”他说,“这是个很有趣的经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话:“你的作品,完成后可以让我听听完整的版本吗?”
“当然!”苏晓星的眼睛亮了,“我一定会第一时间给您听。”
“好。”顾言点头,“那,路上小心。”
“学长再见。”
她走出琴房,轻轻带上门。走廊很安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电梯下降时,她靠在轿厢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今晚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奇异的梦。
她录到了他的心跳,听到了他在音乐中的生命节奏,还体验了自己在琴声中心跳的变化。甚至……还有那短暂的、手指触碰皮肤的瞬间。
手机震动。是林薇的消息:“怎么样怎么样?还活着吗?需要救援吗?”
苏晓星回复:“活着,而且……可能比任何时候都更鲜活。”
她走出音乐学院大楼,六月的夜风温柔地拂过脸颊。抬起头,顶楼那间琴房的灯还亮着。
他还在那里。也许在练琴,也许在看她留下的数据。
回到宿舍后,苏晓星没有立刻整理数据。她先洗了个澡,让温水冲走一天的疲惫和紧张。
然后她坐在电脑前,打开录音文件。
第一个文件:顾言平静状态下的心跳。沉稳,规律,像深海暗涌。
第二个文件:肖邦夜曲中的心跳。有情感的波动,有音乐的呼吸。
第三个文件:李斯特《钟》选段中的心跳。激烈,但依然有序。
第四个文件:她自己的心跳。从慌乱到平静,从失序到与琴声共振。
她戴上耳机,把四个文件连起来听。
忽然间,她明白顾言为什么要让她体验了。
只有当她自己经历了这个过程,才能理解那些波形图背后的真实——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活生生的、与音乐对话的生命。
她新建了一个文档,开始写今晚的采样记录。
写到最后,她添加了一段私人的备注:
“今晚我听到的,不仅仅是心跳声。是一个人在音乐中完全敞开的状态。是克制下的热情,是规律中的波动,是理性与感性的完美协奏。”
“而我自己,在那个过程中,也从观察者变成了参与者。”
“我们共享了一段声音,也共享了一段时光。”
保存文档时,她给文件命名:“第一次采样记录-心跳的赋格”。
赋格,音乐中最严谨也最自由的形式。各个声部独立又交织,追逐又回应。
像极了今晚,在这个琴房里,两颗心跳各自独立,却在某个层面上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她关掉电脑,走到窗边。夜色已深,校园里大部分灯都熄了。但音乐学院顶楼的那扇窗,依然亮着温暖的光。
手机在这时震动。
顾言发来消息,很简短:“安全到了吗?”
苏晓星回复:“到了。您还在练琴?”
“嗯。准备再练一会儿。”
“别太晚。”
“好。”
对话到此结束。但苏晓星盯着那个“好”字,看了很久。
她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从今晚开始,从那段共享的心跳声开始,从那个短暂的触碰开始。
他们的关系,不再是简单的“学长学妹”,也不是“采样者与对象”。
而是……两个在音乐中相遇,在声音中理解彼此的人。
窗外的月光很亮。苏晓星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耳机里,她循环播放着顾言弹肖邦夜曲时的心跳录音。
咚,咚,咚。
沉稳,温柔,像夜色本身的心跳。
在这个声音里,她慢慢沉入梦乡。
而梦里的旋律,是月光,是心跳,是两个人还未说出口的、悄悄生长的情愫。(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