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录哥俩在泸州习惯了闻鸡起舞,听到鸡叫声便都爬起来,才发现大哥的被窝还是原样。
“咋一晚上没回来?!”俩人都惊呆了。
“……”苏录不由想到朱二爷对自己异乎寻常的关心,以及今日对大哥异乎寻常的兴趣,登时又有了不好的联想。
“我去看看。”他赶紧跳下床,提上鞋就要往外冲,却跟摇摇晃晃回来的春哥儿撞了个满怀。
看着春哥儿虚浮的脚步苍白的脸,苏录赶紧双手扶住他道:“哥,你没事吧?”
“没事啊,我能有啥事儿?”春哥儿奇怪道。
“那咋一晚上没回来?”
“一晚上没回来就有事啊!”春哥儿可算明白了他的意思,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乌七八糟?人家朱世伯古道热肠,指点了我一宿八股!”
“没事就好……”苏泰也松了口气,虽然搞不清怎么回事,但看到弟弟着急他也着急。
“他教了你一晚上文章?”苏录目瞪口呆道:“为啥呀?”
“因为他善呀。”春哥儿感动坏了:“朱世伯是真把咱们当一家人啊,讲的都是真知灼见,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他,他图啥啊?”苏录都懵了。不光对自己好,见了大哥又对大哥更好,直接不睡觉给他讲题,难道朱二爷真是个古君子吗?
“我们有什么可图的?”春哥儿却往床上一躺,打个大大的哈欠道:“我眯一会,出发的时候叫我……”
“好吧。”苏录和苏泰一起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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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早餐时,朱玠也是哈欠连连。
苏家人本来以为,朱二爷是换了地方没睡好,得知他其实是通宵给春哥儿补课后,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贤侄真是大好人啊!”老爷子轻易不夸人,都感动地直竖大拇指:“你是这个!”
“世叔谬赞了。我是真喜欢这几个孩子。本来想叫春哥儿去泸州慢慢教他,可他又放不下自己的学生,只好抓紧时间给他讲讲了。”朱玠又打个大大的哈欠道:
“没想到一讲就讲了个通宵……”
说着苦笑道:“今天还要去县学参观呢,到时候可别出了丑。”
“我给你一样法宝,困了就来一根。”老爷子便献宝似的递上一根蒌叶卷。
“这是……”朱玠没见过这玩意儿。接过来一看,外头是绿色的叶子,包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里头卷着什么。
“尝尝就知道了。”老爷子说着也拿起一根,送入口中缓缓咀嚼,顿时一脸痛苦与愉悦混杂的表情,甚至轻轻打了寒噤。
“一开始吃可能不习惯,但越吃越上头。”苏大吉和苏有金也各陪了一根,都是一样的表情,还齐齐打了个寒噤。
苏家人盛情之下,朱玠只好学着他们的样子,送一口到口中试着咀嚼。没几下就像被闪电劈中了舌尖,疼得他一激灵!还没来得及吐出来,一股比老陈醋还猛的酸味又涌上来,把他腮帮子都快酸掉了!口水登时充满了口腔……
这下满嘴口水也不好吐了。朱玠暗骂自己傻缺,为什么要尝这种玩意儿呢?
正难受间,口水忽然变成了甘甜的泉水,把之前的辣味酸味都冲跑了,爽得他不能自已,情不自禁又打了个激灵。
朱玠回味半晌方睁开眼,长舒口气道:“简直像在嘴里打了场仗啊!”
“怎么样,精神了没有?”老爷子笑问道。
“哎哟,真的一点都不困了!”朱玠瞪大两眼,发现果然困意全消,脑袋重新清明起来。“这玩意神了!这是怎么做的?”
“蒌叶卷,里头卷了山花椒、山茱萸和余甘子。”老爷子也不藏私。笑道:“贤侄要是喜欢这一口,我给你备足了料,回去慢慢卷着嚼。”
“好好,多谢世叔。”朱玠连忙道谢。
“不过这玩意儿顶不了太长时间。”老爷子把整盒蒌叶卷都推到他面前,“都带着吧,白天顶不住了就来一根。”
“好。”朱玠便将那银盒收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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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后,尤幕友和海训导过来接贵宾去县学了。
朱二爷上了尤幕友的马车,苏录也要跟着上去,尤幕友却笑道:“二位一人一辆,这样才显排场。”
苏录一看就知道,尤幕友八成有事要跟朱二爷私下勾兑,便从善如流,上了海瀚的马车。
马车缓缓驶往县学。
车厢里,海瀚一脸激动地望着苏录,拱手道:“学生拜见先生。”
“当初的游戏之言,海训导还当真呢。”苏录笑着摆摆手道:“还是叫我弘之吧。”
“不可。”海瀚却断然摇头道:“这半年学生一直在乡间督学,亲眼见识了孩子们,受益于先生的注音符号,短短两三个月就能拼读识字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一脸狂热地问苏录。
“不知道。”苏录摇摇头,不敢乱讲。
“意味着我大明人人都能识字!人人识字就能人人知礼,人人知礼便可教化大行!那不就能实现,孔子梦想中的大同之世了吗?”海瀚舞动着双手,亢奋地脸都红了。
得,又病了一个……
苏录本着治病救人的心情,劝解道:“就算人人识字,人人知礼,也实现不了大同之世。大同之世不是教化出来的,是发展出来的……”
“发展出来?”海瀚一愣,忙问道:“怎么发展?”
“那得先会烧开水,一直发展到可以无穷无尽烧开水,才有足够的条件……”苏录见越说他越糊涂,赶紧打住道:“总之人人识字是好的,那样老百姓便不好骗了,再想欺负他们就不容易了。”
这话海瀚能听懂,重重点头道:“没错。愚者易蔽也,不肖者易惧也,贪者易诱也。让老百姓不容易被蒙蔽,那些土豪劣绅就不敢做得太过分了。”
苏录意外地看一眼海瀚,本以为他是个纯儒,没想到还是个杂家……
海瀚又兴冲冲地拿出他编写的注音教材,请苏录过目。
“一直没有付梓,就想请先生斧正,然后再作为教材印刷下发。”
“你还是去一趟太平书院,请张砚秋张先生来掌眼吧。”苏录却当起了甩手掌柜道:“他既是教书先生,又是注音符号的发明人之一,比我更适合。”
“是。”海瀚遗憾地点头。
车行间,忽闻车外稚声阵阵,如雏凤清啼穿帘而入:
“迎候,迎候,恭迎盛仪!”
“迎宾,迎宾,嘉宾莅止!”
苏录拉开车帘一看,便见棂星门外古槐夹道,数百蒙童皆身着白衫,发束缁撮,手持彩旗,两两鹄立于外门至泮池甬道旁。
这可真不是他教的了……
苏录和前头的朱玠下了马车,在蒙童们夹道欢迎下,步入了学宫。
学宫中,泮池碧水映着蓝天白云,北侧广场上,两千蒙童已经整齐列队了。
苏录二人跟着尤幕友和海训导穿过学童组成的方阵来到明伦堂前。
明伦堂前已经扎起了台子,苏录和朱玠在明伦堂中稍事休息,便听到棂星门外响起了号炮声。
两人赶紧出来,与众蒙童一起迎候诸位大人驾临。
黄兵宪和贾知州先跟着卢知县进了学宫,先到文庙给孔子上了香,这才登台。朱玠和苏录也跟着上了台。
水教谕今天也不划水了,高声下令道:“行礼如仪!”
两千蒙童便一齐向台上的众大人作揖问安。
这里是孔夫子的地盘,学生们不必像平民百姓一样行跪拜礼。
“免礼。”卢知县高声道:“闲言少叙,开始吧!”
“是!”曹县丞便大声下令道:“第一项,背诵注音符号!”
水教谕手中令旗一挥,两千蒙童便一齐高声背诵道:
“波泼墨佛,得特呢了!哥科喝,鸡栖息……”
“织吃尸日兹呲司……”
字音清亮如珠落玉盘,汇成滔滔声浪直透云霄!
黄兵宪、贾知州和朱玠虽然听不懂,这些和尚念经似的咒语,却依然大受震撼,对注音符号的好奇心达到了极点。
待蒙童们齐诵完毕,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曹县丞便禀报道:
“启禀两位大人,方才蒙童们背诵的五十音,便是苏神童所创的《洪武正韵》注音符号。哪怕是刚启蒙的孩童,几天功夫也能全都背过。”
“那么该如何使用呢?”黄兵宪便饶有兴致地问苏录。
“回兵宪,此法乃新学识字之钥。通过这五十个声母、介母、韵母和声调,便可拼合成洪武正韵中所有发音。”苏录便将注音符号的使用方法,讲给两位大人和朱玠。
“蒙童学会了这套拼读之法,便可无师自通,自行识字了。”
“真有这么神奇吗?”贾知州饶有兴趣地问道。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不如咱们试一下。”卢知县便笑道:
“二位大人还有朱先生,咱们来做一个游戏——请三位从两千学童中,随便各点出三人,当然四人五人都可以,随君喜好。”
三人便依言,各挑了三个蒙童。黄兵宪本来想挑几个刚开蒙的小孩子,但放眼一看,在场的都是十岁上下的。显然卢知县老奸巨猾,早想到了这一点,不让小孩子来搞砸了表演。
黄兵宪只好随便挑了三个……
“然后请三位随便写三个字。”卢知县又笑道。
便有仆役抬上长案,案上摆着三套文房四宝。
三人便欣然提笔,各写下三个字。
卢知县又对那九个孩子道:“把这九个字都注上音!”
九个蒙童也各得一张纸,刷刷刷,转眼就写好了九个字的注音符号。
三人定睛一看,九张纸上的符号一模一样,果然不是乱写的……
“下一步,为大人们验证,他们的注音到底对不对。”卢知县便吩咐水教谕,将九组注音符号一一誊抄在大纸上,然后举起来让台下两千蒙童一起念。
蒙童们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字,却都异口同声道——
“ㄕㄢˉ——山!这个字念山!”
“ㄍㄢˇ——赶!这个字念赶!”
“ㄇㄚˇ——马!这个字念马!”
“……”
九个字的读音全都正确无误,两位大人和朱玠这下彻底服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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