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卢知县悲伤逆流成河

    大行皇帝驾崩的噩耗,是由通政使司以六百里加急送达各省,再由布政使司转发至州县的。

    报丧的信使一到州衙,贾知州赶紧率同知、判官等属吏,在衙署仪门设下香案跪接遗诏。

    待到验看关防火漆无误后,贾知州打开了信筒,颤抖着取出遗诏,带着哭腔宣读道:

    “通政使司奉皇后懿旨,讣告天下,弘治十八年五月乙酉朔,壬辰以大行皇帝宾天告于奉先殿!”

    众官员闻声伏地痛哭,贾知州也跪在地上,朝着东北方向磕头号丧。这噩耗来得实在太突然太意外了,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悲从中来。

    而且这些铁石心肠的官吏,几乎没有作伪的成分,全都是真心实意地难过。

    因为那位已经归天的弘治皇帝,是大明仁宗以后,最有人情味的一位皇帝……

    他或许能力不足,无法展布自己的理想。或许过于柔弱,总是受到阁臣的摆布。或许过于重情,偏袒愚蠢的皇后和她作恶多端的兄弟。

    甚至他的‘弘治中兴’,也或许成色不足……

    但是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一个好人,而且尽心竭力想当个好皇帝。他恪守儒家治国理念,纳谏言、尚节俭,斥奸佞、任贤能,体恤百姓,与民休息。而自己除了最后生病的几天,一直勤勤恳恳,唯恐因为自己的怠政误了天下大事。

    就算他没有任何成功的改革,也没有解决帝国任何的痼疾,但至少在他治下,老百姓过上了安生的日子。全国十几年没有大的动乱,草原之敌的骚扰也只限于边疆,没有再像他祖父时那样,动辄攻到北京城下……

    这就足以让臣民们,对他的离去感到莫大的悲恸了。

    ~~

    率众向北痛哭一场,贾知州又起身继续诵读遗诏曰:

    “朕以眇躬,仰承丕绪,嗣登大宝,十有八年,敬天勤民,敦孝致理,夙夜兢兢,惟上负先帝付托是惧,乃今遘疾弥留,殆弗可起。生死常理,虽圣智不能违,顾继统得人,亦复何憾——”

    “皇太子厚照,聪明仁孝,至性天成,宜即皇帝位。其务守祖宗成法,孝奉两宫,进学修德,任贤使能,节用爱人,毋骄毋怠。中外文武群臣,其同心辅佐,以共保宗社万万年之业……诏谕天下,咸使闻知!”

    念完遗诏后,贾知州等人立即换上生麻布制成、不缝边的斩衰之服,又在大堂设临时灵位,供大行皇帝神主,行四拜大礼,哭奠三次。

    这便是所谓‘哭临’,哭临时哭声需哀恸有节,不可敷衍。

    同时,衙门内的书办赶忙用素纸书写讣告,用上蓝印。然后由典史带领衙役在州城四门张贴讣告,写明大行皇帝宾天日期,以及遗诏核心内容——皇位传给了谁!

    讣告上还会宣告国丧期间的礼仪禁忌。按制,国丧应为百日,民间禁乐禁嫁娶。勾栏戏班酒楼都要停止营业,甚至连庙会、集市的杂耍也需暂停。

    但大行皇帝体恤百姓,遗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祭用素羞,毋禁音乐、嫁娶。

    总之,老百姓该干嘛干嘛,啥都别停……

    但地方官府的丧仪还是有严格规范的,否则不足以教化百姓,维护朝廷体统,彰显忠君爱国。

    在收到大行皇帝的庙号和谥号后,贾知州立即命人赶制了正式的大行皇帝牌位曰——

    ‘大明孝宗达天明道纯诚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神主!’

    并在大堂东侧设永久灵堂‘哭临所’,每日辰时、申时需率属吏哭奠一次,持续至二十七日后‘梓宫发引’。

    二十七日后,官员换穿次一等的‘齐衰’丧服,依然是生麻布制成,但缝边了。

    百日之后,才能换细熟麻布的‘缌麻’,这也是最轻的一种丧服,一直穿到过年。

    期间所有官员不得穿锦缎、佩饰物,不得饮酒、食肉。

    同时衙署停用朱漆印,暂用墨印。匾额、灯笼罩素布,停止贺寿、谢恩等喜庆文书。官员家中不得办婚嫁、宴客,违者革职。

    兵备道衙门虽然不临民,但也同样如此。黄兵宪还是数度蒙皇帝召见的重臣,而且治的就是礼,一切丧礼自然更加一丝不苟。非但衙门中如此,在家也一丝不苟地执行一应礼节。

    这下苏录就更见不到黄峨了……

    ~~

    哭临所设立之日,卢知县也从合江赶来哭祭。

    他戴着麻帽,身着未缝边的生麻斩衰,腰间苴绖绳结,踉跄扑入灵堂,趴在大行皇帝的神主牌前,恸哭至气噎喉堵,泪透麻衫……

    此时官员们都已经哭不出声来了,满厅中唯卢知县哭声震天,何止是如丧考妣,简直比死了老子娘还痛苦!

    礼官三呼‘止哀’,卢知县依然伏地痛哭,抱着香案腿不肯起身,满襟的泪渍与尘土糊成一片。最后一口痰没上来,直挺挺哭倒在了大行皇帝灵前。

    “卢大人!”

    “快叫医官!”众官员一阵惊呼,幸亏州医署的医官也在现场,赶紧给他推宫活血,下针艾灸,好容易才引出他那口痰。

    卢知县的命是救回来了,可整个人却垮了,躺在地上一动都不动。

    贾知州见状,只好让县公所来人把他抬回去。

    田管事就在州衙外候着,闻讯赶紧把大老爷弄上车,同时叫人赶紧去鹤山书院把苏录请来。

    这种艰难的时候,家里得有人在场啊!

    苏录那边,书院已经复课,但闻讯他还是赶紧请假下山。卢知县对自己够意思,自己也得够意思才行!

    他是在大街上碰见卢知县的车轿的,便往那台青呢轿边靠去,却被田总管叫住:

    “大老爷在马车里,暂时坐不得轿子。”

    “啊?这么严重?”苏录大吃一惊,小声问道:“医官怎么说?”

    “说是身体没大碍。”田总管指了指胸口道:“但是这里伤得厉害。”

    说着轻声道:“公子好好安慰安慰大老爷吧。”

    “当然。”苏录点点头。田总管便掀开车帘,扶着他上了马车。

    ~~

    卢知县一身斩衰,僵卧在马车里形容枯槁,透过细麻车帘,呆呆望着大街上。

    只见街上的百姓虽不强制穿斩衰,但都换上了黑白灰的素色衣物,无一人戴红、穿艳。商铺的招牌也罩上了素布,老百姓还都自发设香案祭奠大行皇帝……

    满街的纸钱灵幡,真切诠释了什么叫举国同丧。

    一阵风吹过街头,将几枚纸钱恰好吹进了车厢,有一枚落在了卢昭业的脸上,他都没有伸手去拂。

    “先生节哀。”苏录轻唤了一声,不得不替卢知县揭掉了脸上的纸钱,扔出车窗。

    “节哀……”卢昭业喉头微微颤动,浑浊的眼泪再度溢满了眼眶,只听他悲伤逆流成河道:“我能节得了吗?”

    “都以为我是在为大行皇帝悲恸,实际上我是在哭我自己……”说着卢昭业又无助地呜呜痛哭起来,竟抱着苏录不撒手了。

    苏录只好轻轻帮卢知县拍背,以防他再卡痰。

    车外的田总管见状,暗叹一声,瞧瞧,我就说是亲的吧?

    他不禁为自己卓绝的判断力点赞。

    ~~

    马车上。

    “弘之,你说为师怎么这么倒霉?被丢在山沟沟里十二年捞不着挪窝。好容易看到希望,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干出了成绩,到了收获的季节。”卢知县躺在苏录腿边,悲伤得像个五十岁的孩子。

    “结果这一场飓风从天而降,直接给我整了个颗粒无收,空欢喜一场……”

    “早知这样我就去当那个永宁副使了。”他懊恼道:“也不知道那个缺还在不在了?”

    “先生也别那么悲观,我们的注音符号已经证明是成功的,不会因为换了皇帝就不起作用了,新君可能还会嘉奖你的。”苏录安慰他道。

    “不可能的,王道教化是先帝所好。”卢知县摇摇头道:“新君登基,必当于新的领域着力,不会再理会先帝那一摊了。”

    “而且新君登基,朝中大人要忙的事多了,还要一一落实遗诏中的各项政令,根本轮不到我们的。”他消极地叹息一声,又忍不住惋惜道:

    “要是皇上再晚走几个月,说不定就会把推行注音符号列入遗诏,那该多好啊?”

    苏录不禁摇头。都啥时候了,还想好事儿呢。

    嘴上还得继续安慰道:“至少贾知州和黄兵宪这边,不都已经帮先生上书了吗?省里肯定会有所表示的。”

    “有肯定会有,但孝宗皇上不在了,中丞藩台都不会再上心了,最后说不定……”卢知县自嘲一笑道:“真的只是一纸嘉奖。”

    “唉,这就是命啊弘之。我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为谁辛苦为谁忙’的命啊。”他又忍不住自怨自艾起来。

    “先生不要悲观!”苏录只好继续给他打气道:“你已经把实实在在的政绩做出来了!省里不会看不见的。就算没有特别简拔,先生的考绩依然会独占鳌头的!到时候一样能晋升!”

    “唉,那里头猫腻大着呢。等进士官们勾兑之后,我就不知道排第几了。”卢知县却很悲观,紧紧抓着苏录的手道:

    “弘之,为师只能靠你了,你可千万要争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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